第三十六章 人间灯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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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锚,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起,从光怪陆离、刀光剑影的八荒世界,骤然坠落回冰冷的现实。

眼前是熟悉的老屋天花板,窗外是吴市永远不会彻底沉寂的城市嗡鸣。身体的疲惫和识海中新得的刀法身法感悟依旧清晰,但一种更深沉、更揪心的忧虑瞬间压倒了所有——母亲刘清莲的病。

手机屏幕突兀地在床头亮起,急促的震动打破了清晨的微光。顾青一把抓过,屏幕上跳动着“沪市中山医院”的字样。心脏猛地一缩,他迅速接通。

“喂?顾青先生吗?这里是中山医院胃肠外科。床位安排出来了,刘清莲女士可以转院过来,尽快办理手续,五天后安排胃切除手术。”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而职业。

“好!知道了!谢谢!我们尽快过来!”顾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悬着的心终于看到落脚点的急切,更是新一轮焦虑的开始。

沪市中山医院。

人声鼎沸,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形色匆匆的病人、忧心忡忡的家属、步履不停的医护人员,共同构成了一幅庞大而沉重的生命图景。顾青和父亲顾安邦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刘清莲,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排队、办手续。刘清莲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却有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轻轻拍着儿子推轮椅的手背,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青子,这里的医生是最好的,妈心里踏实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反而让顾青心头发酸。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只能用力地点点头。父亲顾安邦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紧紧地跟着,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焦灼和无措。他像一头被无形的牢笼困住的疲惫老牛,找不到出口,只能用沉默支撑着自己,也支撑着妻儿。

终于,在护士站办好了所有手续。护士一边递过腕带、病号服,一边公式化地交代:

“刘清莲,胃肠外科17床。明天上午九点手术,按术前通知单准备。今晚八点前,搬到同楼层的术前隔离间,会有专人看护。术前隔离间家属不能陪护,术后病人会直接进复苏室观察,情况稳定才会转回普通病房,大概需要24-48小时。这期间复苏室也是无菌环境,家属不能探视,只能在外面等通知。所以,”护士的目光扫过顾青和顾安邦,“你们家属今天办好手续,把病人送去隔离间后,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手术前提前一点过来签字就行。”

“谢谢护士。”顾青接过东西,心头却是一沉。不能陪护…意味着母亲在手术前最关键的一夜,身边没有亲人。

“护士,我们…能不能就在医院里等?”顾安邦搓着手,声音带着恳求,“我们家在吴市,离得远,明天一早手术,来回跑实在怕耽误了…我们就在外面椅子上坐一晚,绝不打扰…”

护士抬眼看了看这对满脸疲惫、衣着朴素的父子,又看了看轮椅上面色虚弱却异常平静的刘清莲,公式化的表情软化了一丝,但还是摇摇头:“规定就是规定,隔离间和复苏室家属确实不能进。普通病房床位今晚也要腾出来给新病人。医院走廊里也不能随便留宿,影响秩序。你们还是去附近找个宾馆休息吧,明天精神点来签字。”

“我们…知道了。”顾安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落和无助。

傍晚七点半,顾青和父亲一起,将母亲送进了那间干净却冰冷的术前隔离病房。隔着门上小小的玻璃窗,看着护士为母亲整理床铺、测量生命体征,母亲向他们微微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休息。

“妈,你别怕,我们就在外面守着。”顾青隔着门,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刘清莲虚弱地点点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别担心”。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走出病房区,医院晚上的喧嚣已渐渐消退,但明亮而冰冷的灯光依旧。顾安邦站在人来人往的楼道口,茫然地看着四周,像失去了方向的船。

“爸…”顾青开口。

“宾馆…贵啊…最便宜的也得两百多一晚上…”顾安邦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儿子解释,“你妈这病…后面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生活压榨的窘迫和无力。

顾青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他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花白的鬓角,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太了解父亲了,节俭了一辈子,母亲的病更是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身上,每一分钱都要掰开两半花。

“爸,跟我来。”顾青沉默片刻,带着父亲走向人流量稀少的高层区域。

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他找到了通向顶层设备间的消防楼梯。推开厚重的防火门,里面空间不大,但还算干净,只有冰冷的金属扶手和坚硬的水泥台阶,透着一股无人问津的疏离感。这里,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爸,这儿安静,也不挡道。”顾青低声说。

顾安邦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台阶。顾青转身出去,在医院保洁存放工具的地方,找到几张废弃但还算干净的硬纸板。他又从护士站附近搬来两张供家属临时休息的、窄小的折叠桌板。回到楼梯间,他将纸板仔细铺在台阶上,又把两张桌板拼在一起,勉强搭出一个“床”的轮廓。

“爸,凑合躺会儿吧。”顾青扶着父亲坐下,脱下自己的外套,卷成一个简陋的“枕头”。

顾安邦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看着眼前这个用桌板和纸板拼凑起来的、简陋到心酸的“床”,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对妻子的担忧、对金钱的无力、对儿子的愧疚、还有生活强加的这份狼狈。他顺从地躺了下去,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桌板上,显得格外局促和脆弱。冰冷的地面寒气顺着纸板往上钻,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守前半夜,后半夜你换我。”顾青在父亲旁边的台阶上坐下,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将仅剩的一件薄外套裹紧了些。

“嗯…”顾安邦含糊地应了一声,闭上眼,身体僵硬地蜷缩着。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很快将他淹没。沉重的、带着压抑的鼾声很快响起,那不是熟睡,是心力交瘁后身体本能的昏沉,在这寂静的楼梯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心碎。

顾青静静坐着。楼梯间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远处医院特有的、若有若无的仪器滴答声和隐约的人声传来,更衬得此处死寂。他望着父亲蜷缩的背影,那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灯光下格外刺眼。父亲身上的外套早已垫在了“床”上,此刻只穿着单薄的毛衣。顾青默默脱下自己的薄外套,轻轻盖在父亲身上。

寒夜漫长。顾青毫无睡意。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冰冷的金属扶手。母亲的病容、手术的风险、后续的费用、八荒世界里寻求灵药的渺茫希望…种种思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口袋里那枚温润的阴阳珠,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那是通往力量的道路,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希望火种。

偶尔有值夜班的护士或医生推开防火门,或是去设备间,或是巡查路过。看到楼梯间角落里这对相倚而眠、在冰冷坚硬中寻找一点慰藉的父子,她们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丝职业性的、见惯了人间百态的平静,以及更深处的、不易察觉的悲悯。她们的行动变得更加轻悄,交谈更是压到最低,脚步落在台阶上也几乎无声,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份在苦难夹缝中艰难维持的片刻安宁与尊严。

后半夜,顾青叫醒了父亲。父子俩在狭窄的楼梯间里,沉默地完成了角色的交换。当顾青蜷缩在还带着父亲体温的桌板上时,那冰冷的触感和坚硬的不适感瞬间袭来,他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父亲的不易和那份沉重的爱。父亲顾安邦则坐在顾青之前的位置,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头微微低垂,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整个夜晚,父子俩几乎没有交谈,只有冰冷的空气、沉重的呼吸、和那份无需言说却沉重如山的心照不宣。

第二天,上午九点。

手术同意书摊开在顾青面前。主刀医生周主任,一个五十岁上下、地中海、眼神锐利而沉稳的男人,正用清晰平和的语调,条分缕析地讲解着手术的每一个关键步骤、可能出现的风险以及应对方案。他的语气没有居高临下的专业傲慢,只有一种将病人当成自己家人般的慎重与耐心。

“顾青,情况就是这样。手术有风险,但我们团队会尽最大的努力,用最好的技术,争取最好的结果。”周主任看着顾青的眼睛,认真地说,“签字吧,相信我们。”

顾青握着笔,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那几页薄薄的纸,此刻却重逾千斤。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刘清莲”三个字上,仿佛看到母亲温和的笑容。他不再犹豫,一笔一划,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周主任收起同意书,拍了拍顾青的肩膀,“准备送病人进手术室了,你们去家属等待区。”

九点半,刘清莲被推进了手术室。当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门在眼前缓缓关闭时,顾青和顾安邦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家属等待区的大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滚动着各个手术室的病人状态信息。顾青和父亲死死盯着“胃肠外科-3号-刘清莲-手术中”那一行字,仿佛要将它刻进眼睛里。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顾安邦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踱步,一会儿又坐下,双手无意识地互相搓捻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顾青则像一尊凝固的雕塑,背脊挺得笔直,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关节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无声的祈祷在父子俩心中一遍遍回荡。

临近中午,闻讯赶来的几位亲戚也到了。顾安邦强打起精神,领着众人去医院外面简单地吃了午饭。饭桌上气氛沉闷,大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心思都还悬在手术室里。

下午三点十五分。

大屏幕上,那行“手术中”的状态,终于变成了“手术成功”!

几乎是同时,周主任推门走了出来。他脸上的口罩已经摘掉,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神情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是清亮而欣慰的。

“周主任!”顾青和顾安邦几乎是同时冲了上去,声音都在发抖。

周主任微微一笑,对围上来的家属点点头:“手术很成功!胃部病灶顺利切除,清扫也很彻底。病人身体底子还可以,麻药还没完全过去,正在苏醒室观察,生命体征都很平稳!”

“谢谢!谢谢医生!太谢谢您了!”顾安邦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握住周主任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顾青也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回去,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酸楚和庆幸,眼眶也控制不住地发热。

大约半小时后,护士通知家属可以派代表进去探视了。顾青和顾安邦,还有三位长辈,在护士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复苏室外的走廊。

从墙上的玻璃往房间看去,医生护士们正在每一个刚推出来的病床间来回走动记录数据查看病人情况。病床上的刘清莲显得那么瘦小脆弱,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麻药的效力尚未完全消退,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朦胧状态,一动不动。

“莲啊…莲啊…”顾安邦拿着电话,声音哽咽着,电话的另一头由护士拿着贴近刘清莲的耳边,顾安邦一时情难自已不知说啥,只能一遍遍笨拙地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顾青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母亲,那个总是默默操劳、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母亲,此刻却如此无助地躺在那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怜惜瞬间冲垮了他心防的堤坝。他紧紧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但双眼还是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护士细心地提醒着:“家属们,病人现在麻药没过,意识不清,听听你们的声音就好,不要让她费力回应。时间也不宜太长,别打扰病人休息。”

众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应着。顾安邦絮絮叨叨地说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三位亲戚也轻声安慰着。顾青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化作一声无声的、沉重的承诺:“妈,你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儿子…一定会更强!”

探视时间很快结束。走出苏醒室,重新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手术成功的喜悦并未驱散顾青心头所有的阴霾。母亲的脆弱、父亲的衰老、那后续昂贵的治疗费用,如同沉重的铅块,再次压在他的心头。

八荒世界…力量…丹药…

唯有在那里变得更强,才有可能获得足以彻底改变母亲命运、治愈沉疴、逆天改命的灵丹妙药!这份急切,这份渴望,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如同焚心的烈火!

守护!他要守护这人间微弱的灯火!他要抚平至亲身上的伤痛!为此,他需要足以劈开一切荆棘的力量!

这份决绝的信念,将指引着他斩出更加璀璨、更加一往无前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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