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枢殿深处的秘室,如同被遗忘在时光尘埃中的棺椁。
流风佩的光芒已敛去大半,仅余下微弱如萤火的嗡鸣,在绝对的死寂中顽强地搏动着,仿佛一颗不甘熄灭的心脏。
每一次嗡鸣,都牵动着秘室内沉闷压抑的空气。
沈惊寒背靠着一块冰冷粗糙的祭坛残石,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在拉扯着断裂的筋络,左肩的伤口在药膏的压制下依旧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剧痛,更深处是蚀心蛊毒被强行禁锢后不甘的阴冷悸动。
透支精神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七窍干涸的血迹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画出狰狞的纹路,映衬着他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探寻火焰。
他的目光,越过秘室中弥漫的、带着古老尘埃和血腥气的空气,牢牢锁定在对面的墨隐身上。
墨隐的状态,只能用“油尽灯枯”来形容。
他瘫软在冰冷的石地上,像一具被抽去了骨头的皮囊,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如同破旧风箱般撕心裂肺的杂音,每一次艰难的呼气都带出带着腐败气息的暗红血沫。
他那张曾经被寒刃阁面具覆盖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败,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唯有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刚刚从疯狂深渊挣脱出来的眸子,还燃烧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这光芒,此刻正死死钉在沈惊寒手中——那枚残破却蕴藏着惊天秘密的星图残片,以及那枚象征着天机传承的流风佩。
那目光里,有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目标的释然,有被无尽岁月和痛苦浸染的悲怆,更有一种在绝望深渊底部重新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刻骨恨意。
“影子…”
沈惊寒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打破了秘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那股因虚弱和剧痛带来的腥甜。
“你…为何会在这鬼地方?”
他必须知道,这个父亲埋下的暗棋,为何会与他在这埋葬了无数秘密的绝地重逢。
墨隐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布满伤痕和老茧、此刻却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枯瘦的手指,先是颤巍巍地指向沈惊寒紧握的星图残片,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表面;
接着,那手指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地、缓慢地移回,最终用力地戳向自己仍在渗血的胸口;
最后,那根饱经风霜的手指,带着一种无声的警示,决然地指向了秘室那被碎石和朽木堵住的入口方向
——那里,遗迹深处残留的星辰能量乱流如同不安的幽灵,发出断续的、尖锐的嘶鸣,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潜伏的杀意。
“追…追查…”
墨隐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
“蚀心蛊…的…源头…”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色的液体从嘴角蜿蜒而下。
“寒刃阁…近月…调动…异常…精锐…尽出…目标…直指…断穹…这…星枢…遗迹…”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沈惊寒,试图传达更多的信息,
“他们…在找…这东西…”
目光再次锁定星图残片,充满了刻骨的忌惮,
“也在…掘地三尺…找我…这个…‘叛徒’…灭口…”
沈惊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墨隐竟然也是为了蚀心蛊而来!
而且,他显然比自己更早洞悉了寒刃阁与星枢殿遗迹的关联!
他像一个在黑暗森林中孤独潜行的猎人,早已锁定了猎物的巢穴,却也因此暴露了行踪,引来了群狼环伺、不死不休的追杀!
这份孤勇和代价,让沈惊寒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敬意。
“凌云阁…”
沈惊寒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将那记载着“蚀心引星”恐怖秘术的星图残片向前递了递,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我在偏殿…一处坍塌的观星台下…发现了他们的遗迹。莫怀远长老…他…盘坐于地,身躯已完全…化作了漆黑的骸骨…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殆尽…这残片,就在他…枯骨的手边…”
沈惊寒的眼前再次浮现那副凄惨悲壮的景象,声音低沉下去。
“莫…怀远…”
墨隐的眼神瞬间凝固,仿佛被这个名字刺穿了灵魂深处。
那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是高山仰止般的敬佩,是对同道陨落的深切哀恸,更是被无边无际痛苦回忆吞噬的绝望。
“果然…是他…主持…此地…”
他闭上眼,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仿佛正经历着炼狱般的酷刑。
“三十年前…‘靖安之乱’…太子…也曾…如此…”
“靖安之乱?!”
沈惊寒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烙印,只存在于朝廷秘档最不起眼的角落,或是街头巷尾被迅速掐灭的流言蜚语之中!
他只知道那是三十年前一场席卷朝堂、震动天下的宫廷惨变,最终以太子萧景琰在深宫之中突然暴毙、无数重臣勋贵被牵连问罪、人头滚滚落地而血腥收场!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真相,早已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象征着皇权倾轧的模糊符号!
墨隐,这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影子,竟在此刻,在这凌云阁覆灭的遗迹深处,重提这桩禁忌!
“是…蚀心蛊…”
墨隐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此刻如同淬了毒的寒冰,直刺人心底最深沉的恐惧!
“太子…当年…温良仁厚…却于…宫宴之上…毫无征兆…突然…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暴起…弑君!屠戮…宫闱嫔妃…侍从…血染…东宫!其状…惨绝人寰!”
墨隐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
“事后…御医…仵作…皆言…突发…恶疾…癔症…但…所有…贴身…近侍…心腹…参与…救治…之人…连同…他们的…九族…尽数…被灭口!一个…不留!”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腥,
“其症状…与…莫长老…记录…与…你我…所见…中蛊…发狂…别无二致!凌云阁…当年…负责…天象…占卜…灾异…首当其冲…被指…妖言惑众…引动…宫闱…邪祟…满门…尽殁!”
轰隆——!
沈惊寒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眼前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染血的碎片疯狂涌入!
三十年前的靖安之乱…太子萧景琰的“突发恶疾”、血腥屠戮…蚀心蛊操控心智、引发疯狂的特性…凌云阁被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惨遭灭门…莫怀远长老遗骸旁那触目惊心的“蚀心引星”残片…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冰冷铁链,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串联、收紧!
一个跨越了整整三十载光阴、以蚀心蛊为毒刃、以星枢殿遗迹为秘密巢穴、精心编织的血腥阴谋巨网,在沈惊寒眼前骤然清晰、狰狞地铺展开来!
凌云阁!
这个曾经超然物外、观测天机、推演国运的圣地,他们很可能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察觉到了蚀心蛊这种源自古老星象邪术的存在!
莫怀远这样的长老,或许就在这星枢殿深处,秘密研究着这种力量,试图理解、掌控,或者…预警!而太子的中蛊发狂,靖安宫闱的喋血惨剧,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研究失控的可怕后果,或者…是被幕后黑手精心利用、导演的一场惊天嫁祸!
当真相可能泄露,当秘密面临暴露的风险,那只幕后黑手,为了彻底掩盖这桩足以颠覆朝纲、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最彻底、最血腥的清洗!
凌云阁,这个知晓核心秘密的圣地,首当其冲,被连根拔起,所有痕迹被抹去,所有知情者被送入地狱!
那么…镇北侯府呢?
他沈惊寒的父亲,功勋彪炳、威震北疆的镇北侯沈渊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功高震主?
仅仅是因为慕容烈的嫉妒和构陷?
沈惊寒猛地想起莫怀远漆黑骸骨旁,那柄断裂长剑上,以血为墨、力透石板的最后遗言:
“…魏…引星…祸…侯…非…叛…”
“侯…非…叛”!
当时,他只将其视为父亲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对“谋反”罪名的悲愤控诉。
但此刻,当它与“靖安之乱”的滔天血浪、与蚀心蛊的阴毒诡谲、与凌云阁的灭门惨案联系在一起时,这泣血遗言的含义,瞬间变得石破天惊,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指向!
父亲沈渊!
他很可能早已洞悉了“靖安之乱”背后隐藏的蚀心蛊真相!
甚至,他当年就秘密奉旨,或者出于忠诚与责任感,在暗中调查太子暴毙的疑点!
那“祸”字,直指的绝非寻常兵灾,而是“蚀心引星”这种能够操控心智、引发宫廷喋血、甚至可能引动天灾的恐怖邪术所带来的滔天大祸!
而“非叛”,其意义早已超越了为镇北侯府一家的清白辩白!
它是在用鲜血和生命呐喊,昭告天下:三十年前那场导致太子身死名裂、无数人头落地的“靖安之乱”,其本质根本不是什么太子谋逆!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蚀心邪术引发的宫廷惨祸!
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惊天阴谋!
镇北侯府的覆灭,根本不是一场孤立的、源于朝堂倾轧的政治悲剧!
它是那场持续了三十年、以蚀心蛊为毒刃、以星枢殿为据点、以掩盖靖安真相为目标的巨大阴谋的延续!
是幕后黑手为了彻底铲除最后一个可能知晓核心秘密、手握关键证据、并试图将其公之于众的权臣——镇北侯沈渊!
慕容烈,那个在朔风原举起屠刀的刽子手,或许只是这盘深不见底的血腥棋局中,一枚被推到前台、执行最终杀戮的棋子!
真正的执棋者,那只隐藏在靖安血案和镇北惨剧双重阴影下的黑手,是魏渊!
是那个掌控寒刃阁、深谙蚀心邪术、甚至可能早已将触角伸向帝国最高权力的恐怖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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