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罡的怒吼在空旷的枢眼核心震荡,充满了不甘与狂暴。
他猩红的鬼面眼瞳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入口水幕,又扫过地上影狼和远处幽蛇冰冷的尸体,最后落在祭坛核心那渐渐平息却依旧散发着无上威严的星辰光柱上,眼中充满了忌惮与怨毒。
“流风佩…血玉…还有那个叛徒…”
他声音嘶哑,
“你们…逃不出断穹山!阁主…会亲自…碾碎你们!”
他猛地转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朝着枢眼入口大步走去,显然是去召集更多的人手,封锁下山之路。
穿过星光水幕的感觉,如同从温暖的母体坠入冰冷的寒潭。
短暂的失重和眩晕过后,刺骨的罡风和狂暴的雪沫如同亿万冰针,瞬间刺透了沈惊寒单薄的衣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眼前不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断穹山脉那熟悉的、一片混沌的暴风雪世界。
他正站在之前进入枢眼的那条被巨大石柱半掩的甬道入口。
身后,是那块堵住入口的巨大腐朽门板残骸,此刻安静地躺在雪地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血腥气和能量波动,以及甬道深处隐隐传来的、属于寒刃阁追兵的冰冷杀意,都在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咳咳…”背上,墨隐发出一声微弱的呛咳,冰冷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沈惊寒心中一紧,迅速环顾四周。
风雪极大,能见度不足十丈。
刑罡暂时被枢眼异动所阻,但寒刃阁的人随时可能追出来。
此地绝不可久留!
他强忍着左肩伤口在寒风刺激下传来的钻心剧痛,以及体内因连番爆发和透支带来的阵阵空虚和灼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丹田内,新生的《流风诀》内力虽然消耗巨大,却如同坚韧的藤蔓,在枢眼星力的无形滋养下,正缓慢而顽强地恢复着,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流转全身,勉强抵御着酷寒。
下山!
必须立刻下山!
沈惊寒不再犹豫,辨明方向(流风佩在怀中发出微弱的嗡鸣,指引着下山的大致方位),将背上墨隐的身体又紧了紧,迈开沉重的步伐,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深可及膝的积雪,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狂暴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掀翻。
冰冷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背着墨隐这沉重的负担,更是让他的体力飞速流逝。
左臂的伤口在寒冷和颠簸下不断渗出鲜血,很快又在低温下冻结,带来麻木和更深的刺痛。
这是一场与风雪、与伤势、与时间、与追兵的残酷赛跑。
沈惊寒咬紧牙关,将“风拂柳”身法的精髓运用到极致的省力上。
他的脚步不再追求速度,而是追求在深厚积雪中最省力、最稳固的落点。
意念沉入丹田,引导着那缕恢复中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优先滋养着双腿的经脉,维持着最基本的行动力。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腑的刺痛,但他强迫自己保持节奏,贪婪地汲取着稀薄空气中那微弱的元气。
风雪越来越大,天色也愈发昏暗,仿佛永夜降临。
沈惊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翻过了几道山脊,穿过了几片被冰雪覆盖的枯林。
他只知道机械地迈步,循着流风佩那微弱却坚定的指引。背上的墨隐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冰冷而沉重,唯有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提醒着他背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同伴。
途中,他曾数次敏锐地察觉到后方风雪中传来的异动——那是极其轻微的、踩踏积雪的沙沙声,如同鬼魅随行!
寒刃阁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并未放弃!
刑罡显然派出了擅长追踪的斥候,死死咬住了他们!
沈惊寒的心沉到了谷底。
以他现在的状态,背着墨隐,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根本无法甩掉这些精锐的追踪者,更遑论战斗。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办法!
在一次短暂地停靠在一块巨大冰岩后避风喘息时,沈惊寒的目光落在了冰岩下方一片被狂风吹得相对平坦、覆盖着厚厚冰壳的斜坡上。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
他迅速解下背上的墨隐,让他靠坐在冰岩避风处。
然后抽出腰间的短刃,忍着左臂的剧痛,开始在冰岩下方收集那些被狂风吹断、相对粗直坚韧的枯枝。他挑选了几根长度合适的,又用短刃削去枝桠,然后用身上仅存的、坚韧的布条和从破损衣襟上撕下的布条,将这些枯枝两两并排捆扎起来,再用剩下的枝条横向固定。
动作飞快,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很快,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仅能容纳一人蜷坐的“雪橇”雏形出现在雪地上。
沈惊寒将墨隐小心地挪到雪橇上,用最后几根布条将他牢牢固定住,防止在滑行中掉落。
做完这一切,他已累得近乎虚脱,汗水混合着雪水浸透了内衣,在寒风中迅速结冰,带来刺骨的冰冷。
他回头望了一眼风雪弥漫的来路,那细微的追踪声似乎更近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惊寒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刚刚恢复的一点内力尽数灌注于双臂和腰背!
他拖着那简陋的雪橇,来到那片覆盖着厚厚冰壳的陡峭斜坡边缘。
斜坡下方,是深不见底、被风雪笼罩的山谷。
“影子,抓稳了!”沈惊寒低喝一声,也不知昏迷的墨隐能否听见。
他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雪橇连同上面的墨隐朝着斜坡下方狠狠推了出去!
同时,他自己也纵身一跃,扑倒在雪橇的后方边缘,双手死死抓住雪橇尾部捆扎的枯枝!
“嗖——!”
简陋的雪橇在光滑的冰壳上获得了惊人的初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陡峭的斜坡下方冲去!
速度越来越快!
狂风在耳边呼啸,雪沫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
沈惊寒死死抓住雪橇,身体在高速滑行中剧烈颠簸,左肩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他只能凭借本能和“风拂柳”身法对平衡的微妙掌控,不断调整着身体重心,努力维持着雪橇的稳定,避免撞上沿途凸起的冰岩或枯树。
这是一场亡命的俯冲!
后方,风雪中隐约传来几声惊怒的呼喝,追踪者的声音被迅速拉远、甩开。寒刃阁的斥候显然没料到猎物会用这种方式逃遁!
不知滑行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几个时辰。
斜坡的坡度终于开始减缓,冰壳也逐渐被深厚的积雪取代。
雪橇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在一片相对平缓、被巨大松林环绕的谷地边缘停了下来。
沈惊寒从雪橇上滚落,趴在冰冷的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火烧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爬起来,检查墨隐的情况。墨隐依旧昏迷,脸色灰败,但身体被固定得很好,并未在颠簸中增添新伤。
他环顾四周。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巨大的松林如同沉默的卫士,阻挡了部分寒风。
这里的地势已经很低,流风佩的嗡鸣也变得清晰,明确地指向山谷之外。最重要的是,后方那如影随形的追踪感,消失了!
暂时甩掉了追兵!
沈惊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剧痛。
他靠在雪橇旁,从行囊中翻出最后一点止血药粉,颤抖着撒在左臂和左肩崩裂的伤口上,又吞下仅剩的两颗固元丹药。
冰冷的丹药入腹,化作一丝微弱的暖流,勉强支撑着他快要散架的身体。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避风雪、能生火、能处理伤口、能想办法救治墨隐的地方!
这茫茫雪山,绝不是久留之地!
拖着简陋的雪橇,背着昏迷的墨隐,沈惊寒在巨大的松林中又艰难跋涉了近两个时辰。
当流风佩的嗡鸣陡然变得轻快,指引着前方时,他终于穿出了密林。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但依稀能辨认出车辙痕迹的官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带子,蜿蜒着通向远方。而在官道不远处,依偎着一座小小的镇甸。
低矮的土坯围墙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暖黄的光晕,几缕灰白色的炊烟从参差不齐的屋顶烟囱中袅袅升起,在清冷的空气中笔直地升向铅灰色的天空。
空气中,隐隐飘来柴火燃烧的烟火气、牲畜棚圈特有的气味,甚至还有一丝…食物烹煮的、久违的香气。
人间烟火。
沈惊寒站在松林的边缘,望着那宁静得甚至有些破败的小镇,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遗迹中的生死搏杀,枢眼内的星图血字,蚀心蛊的阴毒,寒刃阁的追杀,两代人交织的血海深仇…这一切,仿佛都成了遥远而不真实的噩梦。
眼前这冒着炊烟、飘着饭香的小镇,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世界。
然而,这真实世界带给他的,并非只有劫后余生的温暖。一股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期待?
是的。
墨隐急需救治,他们需要食物、热水、安全的栖身之所,需要探听外界的消息,寻找下一步的线索。这小镇,是绝境中的希望灯塔。
但警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寒刃阁的触角有多深?
魏渊的势力有多广?
这看似普通的小镇,会不会就是下一个陷阱?
镇上的人,是淳朴的山民,还是寒刃阁的眼线?
他背着墨隐这样一个重伤昏迷、气息奄奄的人进入小镇,会引起怎样的注意和麻烦?
他怀中藏着流风佩、星图残片和太极血玉,任何一样暴露,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破烂染血的衣服,左臂和左肩包扎的布条被血污和泥泞浸透,脸色苍白,眼神疲惫却带着野兽般的警觉。
背上背着一个同样狼狈不堪、生死不知的同伴。这样的组合,出现在任何地方,都足以引起最大的怀疑和恐慌。
怎么办?
直接闯入?
风险太大。
绕过去?
墨隐的伤势拖不起。
沈惊寒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小镇。
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几间低矮的店铺(杂货铺、铁匠铺、一家挂着褪色酒旗的简陋客栈)沿街分布。
镇口似乎有个小小的驿站马棚,拴着几匹驽马。
几个裹着厚厚棉袄、缩着脖子的镇民在街上来去匆匆,对林边出现的两个陌生身影似乎并未过多关注,或许是风雪刚过,都急着回家。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小镇最外围、靠近松林边缘的一处孤零零的独立小院。
院子不大,土坯围墙,两间低矮的瓦房,烟囱里也冒着炊烟,显得相对安静偏僻。
就是那里了!
沈惊寒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他不能带着墨隐大摇大摆地走正街。
他需要先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落脚点,处理伤口,观察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墨隐,借助松林和积雪的掩护,如同最谨慎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绕向小镇外围,朝着那处孤零零的小院潜行而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人间烟火近在咫尺,但沈惊寒知道,从踏出遗迹的那一刻起,他就踏入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人心比风雪更难测的江湖。
下山,只是另一场充满未知杀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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