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回到忘忧观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恍惚间以为会看到江寒舟翘着腿坐在石桌上喝酒,骂他臭小子怎么才回来。
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
月光狐跳下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脚踝。
陈默站在院门前,手指死死抠进门框的木头里。木刺扎进指甲缝,他却感觉不到疼。半个月前离开时,师父还站在这里朝他扔酒葫芦,骂他磨磨蹭蹭不像个男人。现在,院子里只剩下被风吹得摇晃的草药,和那只总是偷吃丹药的月光狐。
师父......陈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月光狐咬住他的裤脚,轻轻往正殿方向拽。陈默踉跄着跟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正殿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道观里格外刺耳。
江寒舟常坐的蒲团前,香炉里的香灰还是温的。三根新香摆在旁边,像是有人刚准备好不久。香炉旁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是江寒舟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臭小子亲启。
陈默跪在蒲团上,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却浑然不觉疼痛。他颤抖着拆开信,江寒舟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臭小子:
你要是看到这封信,说明道爷我已经不在了。
别哭哭啼啼的,丢人。
七枚玉佩里封着七位天外之人的本命神通,钥匙集齐后,你可以选择继承其中一种——但记住,力量越强,代价越大。
东海之畔的钥匙是瀚海剑意,适合你这种书呆子,但用多了会折寿。
...
最后,忘忧观就交给你了。
——江寒舟”
信纸被泪水打湿,陈默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砸下来,在信纸上晕开一片水渍。他攥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老骗子......”陈默把信按在胸口,蜷缩着身子,“你说过要教我御剑的......”
月光狐跳上供桌,轻轻推了推香炉旁的一个小木盒。陈默打开,里面是一枚崭新的玉佩——和江寒舟那七枚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不再是北斗,而是一轮弯月。
玉佩入手冰凉,陈默却觉得烫手。这是师父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他颤抖着手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贴在胸口,像是师父最后拍他肩膀的那一下。
“我会活下去。”陈默对着空荡荡的正殿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会找到所有钥匙,完成您没做完的事。”
他站起身,双腿因为久跪而发麻,却固执地不肯摇晃。走到院中的古井边,陈默望着水中的倒影。倒影里的青年右眼银白如星,左眼漆黑如墨。这是天外之人血脉觉醒的标志,也是江寒舟用性命为他换来的生机。
远处,红月与蓝月同时升起,星辉洒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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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花了三天时间整理江寒舟的遗物。老道的房间简陋得不像话,一张木床,一个蒲团,几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现在静静躺在床头,里面一滴酒也不剩了。
“您平时藏的那些好酒呢?”陈默苦笑着自言自语,手指抚过葫芦表面斑驳的划痕,“每次我想偷喝都被您抓住,现在倒好,一口都不给我留。”
月光狐蹲在窗台上,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小东西自从陈默回来后就寸步不离,连晚上睡觉都要蜷在他枕边。
“你也想他了对不对?”陈默挠了挠月光狐的下巴,后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整理到床底时,陈默发现了一个暗格。推开松动的木板,里面放着一个铁盒,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符咒。陈默试着碰了碰,符咒立刻亮起蓝光,却在感应到他脖子上玉佩的气息后悄然熄灭。
铁盒里是一块影像玉简和一本手札。陈默注入一丝灵力激活玉简,江寒舟的虚影立刻浮现在空中。
“嘿,臭小子。”虚影中的江寒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喝酒,“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老子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别那副表情,跟死了师父似的。”江寒舟的虚影灌了口酒,咧嘴一笑,“好吧,确实是死了。不过老子活了三百多岁,够本了。”
虚影变得严肃起来:“听好了,七枚玉佩关系到天外之人的秘密。三百年前,七位天外之人降临此界,各自留下传承。通天塔那帮杂碎想集齐七种力量打开门,引域外天魔降临。老子追查这事那么多年,总算在死前找到了你——最后一个天外之人的血脉。”
陈默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与天外之人有关。
“你脖子上的玉佩是老子的本命物,现在归你了。”江寒舟的虚影晃了晃酒葫芦,“里面有我毕生修为凝成的一道瀚海剑意,够你保命用。记住,去东海找李老瞎,他知道下一枚玉佩的下落。”
虚影开始变得模糊:“最后一句——别信通天塔的任何人,尤其是穿黑衣服的杂碎。还有......”江寒舟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好活着,徒弟。”
影像消失了。陈默呆坐在原地,手札从膝头滑落都浑然不觉。师父最后叫他“徒弟”,而不是“臭小子”。这个认知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腰去。
月光狐突然竖起耳朵,炸毛看向门外。陈默立刻警觉起来,将手札和玉简塞进怀里。他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到道观大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腰间悬着一柄细剑。她站在门前犹豫不决,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放下。
陈默握紧了脖子上的玉佩,推门而出:“何人擅闯忘忧观?”
女子吓了一跳,转身时陈默才看清她的容貌——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右眼角有一颗泪痣,平添几分妩媚。
“你是陈默?”女子松了口气,“江道长让我来找你。”
陈默浑身一震:“师父?他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他说如果半年内没有他的消息,就让我把这封信送到忘忧观。”
陈默接过信,确实是江寒舟的笔迹。他警惕地看着女子:“你是谁?”
“柳青璃。”女子抱拳行礼,“家师玉虚散人,与江道长是故交。”
陈默听说过玉虚散人的名号,是东海一带著名的散修。他稍稍放松警惕,侧身让开:“进来说话吧。”
柳青璃跟着陈默走进道观,目光在简朴的院落中扫过,最后停在正殿的牌匾上。
“江道长他......”柳青璃欲言又止。
“死了。”陈默硬邦邦地说,嗓子发紧,“半个月前。”
柳青璃沉默片刻,轻声道:“节哀。”
陈默没有回应,只是拆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江寒舟让他信任柳青璃,说她知晓东海玉佩的下落,可以同行。
“师父让我跟你去东海。”陈默折起信纸,“你知道李老瞎?”
柳青璃点头:“东海渔村的瞎眼老人,实际是守钥人之一。我师父临终前让我协助江道长寻找玉佩,可惜......”她没再说下去。
陈默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短短几天内接受了太多信息,师父的死、自己的身世、通天塔的阴谋......这一切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需要时间准备。”他转身走向后院,“明日出发。”
柳青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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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陈默在江寒舟的房间里点了一盏长明灯。按照道门传统,这盏灯要燃四十九天,为亡魂引路。
“师父,您一辈子不信这些。”陈默跪在灯前,声音沙哑,“但我还是点了,万一您真的需要呢?”
月光狐蜷在他脚边,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陈默翻开江寒舟留下的手札,里面详细记录了七枚玉佩的信息:
“北斗第一星,天枢,主杀伐,代价为七情;
第二星,天璇,主变化,代价为记忆;
第三星,天玑,主预知,代价为寿元......”
每一枚玉佩都对应着强大的能力和沉重的代价。陈默的指尖停在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轮弯月,旁边写着:“月佩,主守护,代价未知。”
“所以您给我的是一枚不在七数内的玉佩......”陈默喃喃自语,“为什么?”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陈默猛地合上手札,月光狐瞬间跃起,浑身毛发炸开。陈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摸到窗边。
院墙上立着一个黑影,宽大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那人脸上戴着惨白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通天塔的黑袍人!
陈默的心跳如鼓,手心渗出冷汗。他轻轻退后,从床下抽出江寒舟留下的长剑。这把剑他从未见师父用过,一直挂在墙上当装饰。
黑袍人飘然落下,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环顾四周,径直朝江寒舟的房间走来。
陈默握紧剑柄,回忆着江寒舟教过的基础剑招。他从未正式学过剑法,师父总说时候未到。现在想来,恐怕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门被无声地推开。黑袍人刚踏进一步,月光狐就化作一道银光扑了上去!
“孽畜!”黑袍人袖中飞出一道黑芒,月光狐哀鸣一声被击飞,撞在墙上滑落。
“小白!”陈默目眦欲裂,挥剑斩向黑袍人。这一剑毫无章法,却被玉佩突然涌出的力量引导,剑锋上泛起蓝色光晕。
黑袍人轻咦一声,侧身避开:“瀚海剑意?江老道把玉佩给了你?”
陈默不答,又是一剑刺出。这次剑光如潮,层层叠叠涌向黑袍人。后者双手结印,身前浮现一面黑色盾牌,将剑光尽数挡下。
“小子,把玉佩交出来。”黑袍人的声音嘶哑难听,“我可以饶你不死。”
陈默冷笑:“做梦!”
他再次挥剑,这次却感到一阵剧痛从右眼传来。视野瞬间被血色覆盖,剑光也变得紊乱。黑袍人抓住机会,一掌拍在陈默胸口!
陈默倒飞出去,撞翻了长明灯。火油泼洒,瞬间引燃了床幔。黑袍人步步逼近:“最后问一次,交还是不交?”
陈默挣扎着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你杀了我师父......”
“江老道是自己找死。”黑袍人冷笑,“通天塔的大业不容阻碍。”
火焰在房间里蔓延,热浪灼人。陈默的右眼越来越痛,视线开始模糊。就在黑袍人即将出手的瞬间,一道青光破窗而入!
柳青璃的细剑如毒蛇般刺向黑袍人后心。黑袍人不得不转身应对,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剑气纵横。
“陈默,走!”柳青璃喝道,“他至少是金丹修为!”
陈默咬牙抱起受伤的月光狐,从窗口跃出。身后传来黑袍人的怒吼和房屋倒塌的轰鸣。他跌跌撞撞跑到前院,发现整个忘忧观都已经陷入火海。
“师父......”陈默跪倒在地,看着火焰吞噬江寒舟生活了两百年的地方,“我对不起您......”
柳青璃飞身落在他身旁,衣袖被烧焦了一块:“快走,我拖不住他太久!”
黑袍人从火中走出,面具已经被烧掉一半,露出下面腐烂的面容:“你们逃不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默胸前的月佩突然大放光明!一道柔和的银光笼罩了他和柳青璃,黑袍人被光芒照射,发出凄厉的惨叫。
“月佩......不可能!”黑袍人惊恐后退,“月君已经——”
银光一闪,陈默和柳青璃的身影从原地消失。黑袍人扑了个空,愤怒地咆哮着,将燃烧的梁柱一掌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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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默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溪边。柳青璃在不远处打坐调息,月光狐则蜷在他怀里,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这是哪?”陈默挣扎着坐起来。
“离忘忧观三十里的山林。”柳青璃睁开眼,“你的玉佩带我们传送到了这里。”
陈默低头看着月佩,它已经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只是温度比平时高了些。
“黑袍人说的月君是谁?”他问道。
柳青璃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江道长给我的信中提到,月佩是七枚玉佩之外的特殊存在,与天外之人的首领有关。”
陈默想起手札上“代价未知”的记载,心中一沉。没有代价的力量往往最危险,这是江寒舟常说的话。
“忘忧观没了......”陈默望向远处的火光,声音哽咽。
柳青璃沉默片刻,轻声道:“江道长选择你继承衣钵,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通天塔不会放过我们。”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眼的疼痛已经减轻,但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他摸了摸月光狐的头,小东西虚弱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先去东海。”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完成师父的嘱托。”
柳青璃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李老瞎在东海边的渔村隐居,我们得抓紧时间,通天塔肯定也在找他。”
陈默最后望了一眼忘忧观的方向。火焰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空,像是江寒舟最后留给他的晚霞。
“师父,我会活下去。”他在心中默念,“也会让那些害您的人付出代价。”
远处,红月与蓝月同时沉入地平线,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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