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囊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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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晨雾像一帖浸了药汁的纱,裹着仁济堂的飞檐。林绾绾推开雕花木门时,檐角铁马轻响,铜铃上的绿锈簌簌落在“悬壶济世”的匾额上。那匾额裂了道细缝,正卡在“济”字的横钩处,像条蜈蚣啃噬着百年前的朱漆。她踮脚擦拭,指尖触到裂缝里黏腻的蛛网——昨夜新结的,蛛丝上还沾着艾草灰。

药香从七十二格柏木药柜里渗出,混着晨露的湿气,在堂前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顶层砒霜罐投下的阴影里,蜷着只死雀,羽毛被药渍染得斑驳。绾绾俯身拾起雀尸,发现它喙中衔着半粒金砂,在昏光下泛着血色的微芒。

“小娘子,收药材喽!”

街尾传来驼铃叮当,老药贩的板车轧过青石板,轮缝里嵌的苍耳子簌簌滚落。绾绾转身时,正见车辕撞碎路面积水,一尾病鱼在泥浆里翻起惨白的肚皮——鱼鳃处竟生着人指大小的紫斑。

辰时细雨悄然而至,斜扑在晾药架的忍冬藤上。阿福抱着晒药匾小跑进来,藤筐里的三七沾了雨水,渗出胭脂色的汁液,在地上蜿蜒成符咒般的纹路。绾绾皱眉望去,天井那株百年银杏的根须正拱起青砖,裂缝里渗出的黑水泛着铁锈味。

“这雨邪性。”陆明修抖落蓑衣上的水珠,药囊里新采的紫苏沾着可疑的金粉。他蹲在檐下捣药,石杵撞得铜钵嗡嗡震响,惊飞了梁上栖着的乌鸦。那黑羽畜生掠过药柜时,爪钩扯开当归抽屉,几片干枯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绾绾未收的针囊上。

银针忽地颤动,针尾红绳无风自起。绾绾顺着红线望去,正见老药贩的板车停在街角,车篷布下伸出一只枯手——那手背的紫斑形如展翅毒蛾,指甲缝里嵌着龙纹金漆的碎屑。

午时暴雨骤至时,仁济堂的排水渠已翻起白沫。阿福惊慌地指着门外:三个佝偻身影踏雨而来,最前头的老妇脖颈肿胀,紫斑边缘泛着靛青,像极了绾绾七岁那年见过的“七日喉痈”死症。药童倒退着撞翻艾草盆,灰烬在积水中洇出诡谲的八卦纹。

“去取雄黄酒!”

绾绾的喝声被惊雷劈碎。她扯下门帘横杆,将咳血的病患拦在丈外。老妇浑浊的眼珠突然暴睁,枯爪抓住门框,朽木应声裂开,碎屑里赫然露出半截生锈的银针——针尾系着褪色的红绳,与绾绾针囊里的如出一辙。

檐角铁马狂乱作响,铜铃上的鹿衔灵芝浮雕在雨中模糊。绾绾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画面:师父攥着同样的银针,将哭嚎的孕妇推入火海。那日的雨也这般滂沱,混着骨灰在青石板上淌成血色的溪。

申时雨势稍歇,斜阳刺破云层。绾绾清点药材时,发现血竭抽屉里多了包药粉,粗麻纸上的字迹被水晕开,唯余“萧”字的一角。她掀开垫纸,底层赫然压着半幅《太医院脉案》,朱砂勾勒的穴位图旁,批注着触目惊心的“诛”字。

药柜突然吱呀作响,顶层砒霜罐自行挪开半寸。绾绾搭梯查看,罐底黏着片焦黑的纸屑,隐约可辨“遗诏”二字。阴风穿堂而过,那纸屑忽地燃起幽蓝火焰,灰烬落在她腕间旧疤上,烫出一枚合欢花的红印。

后院古井传来异响。绾绾提灯照去,井壁青苔剥落处露出青铜兽首,兽口中衔着的锁孔里,正插着晨间失踪的三寸银针。井水突然翻涌,浮起半块羊脂玉佩——与她梦中女子颈间所佩,分毫不差。

戌时残阳如血时,最后一批难民蹒跚离去。绾绾蹲身清理门廊,发现青石板缝里嵌着粒金砂,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她以银针挑起细看,金砂表面竟蚀刻着微缩的龙鳞纹——与老药贩车上的金漆同源。

陆明修突然在身后打翻药碾,雄黄粉扬成金雾。他袖口翻卷间,绾绾瞥见腕内侧的刺青:半朵合欢花缠绕带血的银针。夜色漫上来时,那刺青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像极了师父棺木中暗藏的毒帕纹样。

五更梆响,暴雨复至。仁济堂的匾额轰然坠地,裂成两半的“济”字浸泡在血水中。绾绾立在狼藉间,望见积水倒映的残月忽地扭曲——那月影化作银针模样,正正刺向北方皇城的轮廓。

老妇的指甲突然暴长半寸,在绾绾腕间划出血痕。腥臭的黑血从她七窍涌出,药柜顶层砒霜罐“砰”地炸裂,白雾裹着剧毒粉尘扑向众人。绾绾旋身扯下门帘浸入雄黄酒,湿布蒙面的刹那,瞥见老妇袖中寒光——竟是淬了蛇毒的柳叶刀。

“按住她膻中穴!”

陆明修的声音被咳嗽声撕碎。绾绾的银针扎入老妇鸠尾穴时,针尾红绳突然寸寸断裂。垂死的人力道大得骇人,枯爪掐住她咽喉的瞬间,后腰撞上药柜暗格——那支失踪的三寸针正正抵住她命门穴。

暴雨裹着冰雹砸穿窗纸,老妇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妖异的金芒。绾绾在窒息中摸到针囊里的曼陀罗粉,扬手撒向空中。致幻药雾弥漫间,她看见老妇瞳孔深处浮现金碧辉煌的宫阙,檐角铜铃刻着萧氏族徽。

“刺她曲垣穴三寸!”

陆明修扔来的金针穿透雨幕,针尾系着的合欢花银铃叮当作响。绾绾翻身避开老妇喷溅的毒血,那黑液腐蚀青砖腾起紫烟,竟显出“弑君”二字。金针入体的刹那,老妇发出非人的尖啸,天突穴迸出三股血箭——黑、紫、金三色毒血在空中凝结成凤首图案。

药柜突然剧烈震颤,当归抽屉弹开,滚出颗蜡封的药丸。绾绾捏碎蜡壳将药塞入老妇口中,却发现她舌根压着半枚虎符。垂死的人突然诡笑,咽喉发出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井底...玉牒...”

铜盆里的雄黄酒突然沸腾,倒映出老妇扭曲的面容——那张脸在涟漪中化作绾绾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