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这是怎么回事?”楚溪月如堕五里雾中,适才的一切,未及细想,茫然不解。
“哈哈,小丫头,你口中的秋云便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青衣老者笑道。
“天下第一剑客冷云秋?”楚溪月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秋云,秋云淡淡一笑,微微颔首。
“老前辈,那你真的是?”楚溪月镇定良久,方才按捺满脑的不可思议。
“哈哈,老头子是秋儿的师父。”
“你真是剑仙凌剑天老前辈?”虽然适才曾听闻黑衣人说出口,可是当楚溪月吐出这几个字时,才明白这几个字的分量。
五十五年前,魔教第一高手暴毙,验尸结果全身上下仅喉咙有一致命剑痕,手中长剑尚未出鞘,身旁留有血字——踏行江湖只一剑。三天后,一位少年手持长剑步入江湖,行侠仗义,痛惩恶贼,路见不平,大快人心。武林高手们心下不服,纷纷寻其比武,不料,十天内,少年连败数十江湖一流高手,武林大惊,瞬时风起云涌。短短一月内,江湖十七大高手相继承认败于少年剑下,自此之后,再也没人敢与少年比剑,江湖中人尊其第一剑客,冠其剑仙之名。然而,十年后的一天,一个消息震撼整个武林——剑仙从此退出江湖,归隐山林,誓言此生不再重出江湖。此后,没有人再见过剑仙。与剑仙一起消失的,是药仙司马澈。数十年来,剑仙、药仙的名字开始淡出人们的记忆,有传闻他们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但剑仙、药仙这两个名字的分量从未有人质疑过,武林千千万万年的沧海桑田,这是万古不灭的长生灯。
“丫头也听过我的名字?”凌剑天微微一笑。
“小的时候爷爷经常给我讲前辈的故事。”楚溪月笑道。
“哈哈,是么?万峰也算是一代豪杰,武林在他治下蒸蒸日上,老头子佩服的紧呢。”
凌剑天笑道,看了一眼楚溪月,眼神却颇为复杂,夹杂着无奈、怜惜、不忍、同情……
楚溪月没有察觉,却瞒不过冷云秋。冷云秋心下不解,隐约觉得师父有什么要说。
“秋儿,历经数十年之安定,武林又要变天了。”凌剑天眉峰微蹙,语出惊人。
冷云秋心下一惊,隐约猜到了什么。
“凌前辈,武林有爷爷坐镇,怎么会变天呢?”楚溪月茫然不解,疑问道。
凌剑天与冷云秋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丫头,你爷爷他,他已经不在了。”
“爷爷不在碧落山庄?那爷爷去哪了?”楚溪月不解道。
“万峰他不幸遭了毒手,已经不在人世了。”凌剑天心生不忍,犹豫片刻,还是以实情相告。
“爷爷不在人世?老前辈说笑了,我离家未及三月,爷爷虽然年逾古稀,但一直身手矫健,精神矍铄,而且爷爷武功不凡,碧落山庄又戒备森严,怎么会呢?”楚溪月迟疑道。
冷云秋望了望凌剑天,心下了然,看了眼溪月,欲言又止。
凌剑天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楚溪月看在眼里,转念一想,以凌剑天老前辈的身份,怎么会跟她开这种荒唐的玩笑呢?再看眼俊眉微蹙、一脸严谨的冷云秋,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知道,这不是玩笑。
“师父,月馀前,我路过碧落山庄,受楚前辈所托前来照顾溪月。那时,碧落山庄虽说暗流涌伏,却也太平。这才月余,楚前辈怎么就糟了不测?北域枪派虽然狼子野心,可以楚前辈的武功,想要下手,也绝非易事。”冷云秋亦是不解。
“下毒手的并非北域枪派,而是魔教。”
“魔教?魔教未踏足中原数十年,这次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恐怕这江湖再难有风平浪静。”冷云秋看着不远处一片飘落的黄叶,若有所思。
凌剑天叹了口气,记忆慢慢打转,回到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夜已深沉,浓墨尽染的天幕,几许流星冷冷划过,瞥一眼,白光凄然。
倦鸟入林,秋虫低鸣,朦胧夜色,笼着深秋的碧落山庄。
月光惨白,映出老人模糊的轮廓,身躯斜倚,背后是古树凄凉。
风,穿过摇曳的竹林,激起突兀的涟漪,打破夜的静谧,久不散去的,是杀气。
枯瘦的右手似乎有了久违的温度,缓缓紧握,似唯恐惊醒沉睡中的夜灵,可终是徒劳。
寒意层层袭来,一片漆黑。
叶声沙沙,惊起宿雁四散。
沧桑的双眸微闭,等待的是生死的角逐。
破空声起,老人身躯一侧,手中的剑闪电般出鞘,隔开,已到了空旷之地,四周团团围住的,是四个蒙面黑衣老者,佝偻的身躯透露出无尽的杀气,夹杂着的,是漠北高原瑟瑟的寒意。
“这么多年了,你们终究还是来了。”老人缓缓地抬起头,淡淡的说道。
“你知道我们会来?”蒙面老者微微诧异。
“魔域四大护教法王齐下玉门关,这么大的阵仗,老朽岂能不知?”
“魔域?三十年了,楚盟主还是那么冷眼相待。三十年前断鸿崖一役,你我两败俱伤。我们答应你三十年内绝不踏足中原,如今三十年之期已到,是该做一了断了。”
“三十年弹指一瞬,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如今行将就木,早已不比往昔,也罢,你我相斗半生,今日一决生死,也算对武林有个交代。”老人左手缓缓抚摸这把伴随自己整个生涯的青霜剑,叹了口气。
风起,飘零的落叶瑟瑟发抖,空气搅为一团,散发出无限寒意,久散不去的。
伛偻的背影并不延滞,剑与剑纵横交错,叮铮之声不绝于耳,转瞬间已是百来回合。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或是惧于殊死决斗的杀气,或是惧于刀光剑影的寒意。
良久,几人早已交手不下千回合,或许是真的老了,年逾古稀已是身不由己,老人长剑横挑,隔开凌厉的一剑,却难以顾及身后迅疾的一剑,总以为老当益壮、风采当如从前,可在这生死的关口,真正用上了力,才知道,再矫健的身躯,也难敌岁月的侵蚀,当历经沧海桑田,纵使豪情壮志仍复当年,却再也找不回年少的那种感觉。
老人左手捂住胸口的伤口,血依然止不住地流出来,顺着青色长袍往下流,换做白日,定是触目惊心。这一剑刺穿了左胸,好在未伤及筋骨,但伤势却不轻。老人身子晃了两下,脑内一阵眩晕,强自站稳,却再也无法逞能,身躯微伸,一口血水喷将出来。
“我们都老了,换作往昔,我们能和你打成平手已是大幸。”经此大战,几人也已是强弩之末。楚万峰虽已年迈,己等又何尝不是呢?毕竟其乃武林盟主,论功力、武功,均是武林姣姣,换做当年,就算是教中左右使出手,恐怕也难近其身,如今左右使要事缠身,教主虑及楚万峰年事已高,已是风前残烛,不难对付,是以派出四大护教法王齐下玉门关专程刺杀。
虽然劳师远袭,但楚万峰宝刀未老,甫一交手,便失上风。适才一番鏖战,全凭侥幸方能予以重创,饶是如此,己等四人也是胸中血气上涌,脚下酸软。
长剑撑地,老人强忍伤口剧痛,欲挺直身躯,却力不从心。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不在了,如今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长路漫漫,老朽苟活七十三载,领武林近五十载,相安无事,甚为太平,自觉无愧天下苍生。既然今日天欲亡我,老朽无话可说,此番魔教重出江湖,必将掀起腥风血雨,我难瞑目,惟忧苍生。”老人无奈,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泪水。
“楚盟主宅心仁厚,忧心天下,令人钦佩。你愿江湖太平、永无纷争,可你却忘了一点,世间纷纷扰扰,所谓恩怨情仇就是所谓人在江湖,江湖本就是刀口舔血。倘若无刀光剑影,又何来江湖?江湖从来不是太平的净土。若为平静,不为江湖。”
老人长躯一震,一道闪电直击内心最深处。
寒风渐起,松涛阵阵,伛偻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老人嘴中嗫嚅:“若为平静,不为江湖。”
蒙面老者只是静静看着,饱经沧桑的老眼里,闪烁着的,是久违的不忍与无奈。
狂风卷起黄叶,萧瑟的寒意在咫尺的空间里弥漫。
老人长叹一声,承受大半世纪风风雨雨的心仿佛又老了十年。良久,老人缓缓叹道:“你我相斗数十年,不想有今日。闻君一席话,老朽这才惊醒。原来这五十年,只是我苦苦编织的梦。如今梦已破,再没什么留念的了。不劳你们动手,老朽还有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