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
怨恨,唯一的怨恨。
徐福那张带着冰冷戏谑的脸,那句“绝望的舞台”,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之上。
我以为我已经坠入了最深的深渊,然而,那股来自轮回通道的恐怖吞噬之力,在达到顶点的瞬间,却又化作了一股无法抗拒的、疯狂的拉扯!
“撕碎……你……”
我最后的意识,连同那不屈的咆哮,被这股力量彻底碾碎、拉长,扯入一个无法言喻的通道。
光!
刺眼的光!
还有……声音!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如同千万道惊雷,同时在我耳边炸响!
“祥瑞!天降祥瑞!”
“大司马功盖千秋,德感上苍,特降此神物,以昭天命!”
“汉室当兴!大司马万安!”
我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剧烈地翻滚、重组。
好吵……
这些卑微的生灵,在吵嚷什么?
我奋力地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双或敬畏、或狂热、或贪婪的眼睛。他们穿着繁复的朝服,跪伏在地,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潮水。
一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巨大的铜柱支撑着穹顶,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檀香与权力腐朽混合的气味。
而我,正被一双大手高高地举起,置于所有视线的焦点。
我像一个祭品,一个玩物,被展示给这满堂的蝼蚁。
这份屈辱,让我本能地感到了愤怒。
我顺着那双举着我的手臂,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一张脸,一张含着温和笑意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大司马朝服,气度雍容,威严自生。他的笑容里,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带着安抚天下的沉稳。
仿佛他就是这个天地的中心,是万民的希望。
然而……
我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那张脸上,那只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右眼之下……
是一只空洞的、被漆黑眼罩覆盖的……左眼!
轰!!!!
仿佛九天之上的混沌神雷,狠狠地劈进了我的灵魂核心!
我忘了。
我忘了孟毅那张忠诚而决绝的脸。
我忘了东渡船上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
我忘了我在轮回之墟中点亮的第一座石碑,忘了那咆哮的嗡鸣。
我甚至……忘了我自己是谁。
记忆,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但是!
有一种东西,它没有被磨损分毫!
它穿透了轮回,无视了时空,如同跗骨之蛆,如同灵魂烙印,清晰得让我浑身的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抖!
是恨!
是那只被我亲手抓瞎的左眼!
是那个在我耳边低语“绝望的舞台”的……恶魔!
“徐……福……”
一个名字,从我破碎的记忆深处,伴随着无边的怨毒,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浮现出来。
是他!
他没死!
他真的……来到了汉宫!
我体内的血液,不,是妖力,在那一刻彻底沸腾!【猎豹之速】带来的本能,让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我几乎就要像在咸阳宫外那样,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用我这全新的、更加弱小的爪牙,再次撕向那张虚伪的脸!
然而,那只手,那只托着我的大手,轻轻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后颈。
一股阴冷、黏稠,却又浩瀚如海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瞬间侵入我的体内。
那不是灵气,不是妖力。
那是一种……我无法理解,却又让我感到无比恶心、无比熟悉的力量!
我刚刚沸腾的妖力,如同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瞬间被压制、被禁锢,连动一动爪尖都成了奢望。
“喵……”
一声虚弱、娇嫩,充满了委屈的叫声,从我口中不受控制地发了出来。
我愣住了。
这是我的声音?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那不是我熟悉的、在月光下会泛起银辉的乌黑毛发。
而是一身……雪白。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如同昆仑山上最纯净的积雪。四只爪子,也不再是踏雪寻梅的白,而是粉嫩的肉垫。
我成了一只……波斯猫?
还是只幼猫!
“哈哈哈,诸位请看。”
那个男人,那个这一世名叫“王莽”的男人,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朗声笑道。
“此神猫通体雪白,正应‘金德’之运。其瞳色一蓝一金,左眼观天时,右眼察地利。今降于我府,正是我大汉气运转移,由火德转为土德,需金德以辅之的大吉之兆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满朝文武,再次山呼。
“大司马天命所归!”
“神猫降世,天佑大汉!”
天命?
神猫?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徐福那句“绝望的舞台”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杀我,没有折磨我。
他将我捧上了神坛。
他把我变成了一个政治工具,一个活的、会呼吸的“祥瑞”,用来佐证他篡夺天下的野心!
还有比这更恶毒的羞辱吗?!
我,嬴小鱼,大秦始皇的御猫,曾经一爪抓瞎方仙道首领的妖!
如今,却要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扮演一个供人膜拜的“神”!
每一次他伪善的抚摸,都像是有无数条黏腻的蛆虫在我皮毛上爬过。
每一次百官狂热的朝拜,都像是对我高傲灵魂的无情践踏!
我的恨意,在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却被死死地压制在这具弱小的、雪白的躯壳之下。
我不能动。
我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敌意。
因为我现在是“祥瑞”。
一个祥瑞,怎么会憎恨带给天下祥和的大司马呢?
我被王莽抱在怀中,带回了他的大司马府。
一座比咸阳宫更加奢华,却也更加阴森的牢笼。
我被安置在最华丽的房间,睡的是金丝编织的软垫,吃的是快要凝成实质的、蕴含着微弱灵气的顶级江鱼。
可这些,都无法平息我灵魂的灼痛。
我的力量太弱了。
这一世,天地的灵气稀薄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甚至无法通过呼吸吐纳来恢复妖力。
体内的【九命轮回咒】,像一条永远饥饿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的生机。
我必须找到新的能量来源!
我开始观察。
用我这双被王莽吹嘘成“观天时,察地利”的异色瞳,观察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我发现了。
王莽的书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竹简、古籍上,附着着一种淡淡的辉光。
后院假山下,埋着的一块前朝玉璧,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甚至那些往来府中的、身居高位的官员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缠绕着这种能量。
它不是灵气。
它是一种更加形而上,更加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
我听见王莽在与心腹密谈时,提到了这个词。
——“气运”。
他说,窃国,先窃其“气运”。
我明白了。
这些附着在古物、权臣、乃至他自己身上的力量,就是这个时代的“气运”!
而我,这只半妖之躯,竟然可以微量地吸收它们!
虽然效率极低,吸收一丝气运,比我在骊山吞下一整条灵鲤得到的能量还要少。
但,这是希望!
是我在这座绝望舞台上,唯一能积蓄力量的途径!
我开始了我“演员”的生涯。
白天,我是那只慵懒、高贵、圣洁的“祥瑞神猫”。我允许王莽抱着我,向那些前来拜访的官员们展示我的“神异”。我会在他讲述自己“天命”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打个哈欠,或者用尾巴扫过某份重要的文书,引来一阵阵惊叹。
我的内心,只有冰冷的算计。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靠近,我都在用我的妖力,像一根看不见的吸管,贪婪地、一滴一滴地,从那些古籍、玉器、官员,甚至是王莽的身上,偷取着那名为“气运”的琼浆。
我的妖力,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却无比坚定的速度,一点点地恢复。
被压制的【猎豹之速】,也开始在我体内重新苏醒。
蛰伏。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痛苦,能让他那张虚伪的面具出现裂痕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午后,王莽正在书房会见一位心腹官员,中常侍,钟天。
我像往常一样,趴在旁边不远的软垫上,眯着眼睛假寐,实际上却在全力吸收着书架上一套《左传》古籍散发出的“气运”。
钟天正在向王莽汇报着朝中的动向,言语间充满了谄媚。
“大司马,如今万事俱备,只待那最终的天命昭示。朝中虽有几位老臣冥顽不灵,但只要您登高一呼,他们不过是螳臂当车。”
王莽抚摸着他那只独眼的眼罩,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还不够。民心可用,但天心……更需敬畏。我要的,不是强取,是天授。”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炙热而贪婪。
钟天立刻心领神会,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随即又化作了无比的谄媚。
他弓着身子,一步步向我走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神猫大人,您就是天心,您就是天意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我。
但我那双继承自【猞猁之瞳】的眼睛,却清晰地看到,他那伸出的手,拇指与食指微微错开,目标,是我嘴边的一根胡须!
那双贪婪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他想拔我一根胡须!
一根“祥瑞”的胡须!
这是要拿去讨好王莽,或是当做自己的护身符?
愚蠢的蝼蚁!
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我的心底,杀意一闪而过。
但我不能杀他。
杀了这个小丑,只会暴露我自己。
但是,不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又怎么对得起我这满腔的屈辱和恨意!
就在钟天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胡须的那一刹那。
我动了。
没有丝毫征兆!
【猎豹之速】!
我整个身体,仿佛从静止的画卷中挣脱,化作了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白色残影!
快!
极致的快!
我的速度,甚至在空气中拉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尖啸!
钟天脸上的笑容,还凝固在那里。
他那只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
而我,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重新落在了软垫之上,仿佛……从未动过。
我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姿态优雅,眼神慵懒。
“嗯?”
王莽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刘歆也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我,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刚才……眼花了吗?
然而,下一秒。
“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钟天宽大的朝服袖口,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
一片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从裂口中飘飘悠悠地……滑落了出来。
书房内,瞬间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钟天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那片飘落的绢帛,身体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那是一封……告密信!
王莽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他没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着钟天,那只独眼中,射出的寒光,几乎要将人冻结。
“钟天。”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的袖子里,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噗通!”
钟天双腿一软,当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大司马!大司马饶命!我……我……这不是我的!是……是别人陷害我的!对!是陷害!”
他语无伦次,汗如雨下。
王莽缓缓起身,走到那片绢帛前,弯腰,捡起。
他展开一看,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哦?陷害?这上面,可是你弹劾太傅孔光的亲笔。说他暗中联络宗室,意图对本司马……不利?”
“我……我……”刘歆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一边在我面前信誓旦旦,一边却又给自己留好了后路。想着万一我败了,你好拿着这封信,去向孔光表忠心?”王莽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钟天啊钟天,你真是……让我很失望。”
“大司马!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
“拖下去。”
王莽打断了他,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吩咐下人处理一件垃圾。
门外,两名甲士立刻冲了进来,像拖死狗一样,将还在哭嚎求饶的钟天拖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便再无声息。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王莽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他没有处理那封告密信,而是缓缓转过身,那只独眼,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依旧趴在软垫上,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但我知道,他看见了。
以他的修为,或许看不清我的动作,但他绝对能感知到那一瞬间的妖力波动。
他知道,是我做的。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王莽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温和的、悲天悯人的笑容。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伸出手,再次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
“小家伙……你可真是一个……惊喜啊。”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