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站在书房中央,胸口依旧在起伏,显然余怒未消。他亲手导演的“祥瑞降临”大戏,差一点就被自己后院的妇人给搅黄了,这让他如何不怒?
我趴在笼子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我轻而易举地化解。甚至不用我亲自动手,只是略施小计,借力打力,就成功挑起了敌人的内斗。
宫斗?呵,在我这个见识过无数历史风云的灵魂面前,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简直如同儿戏。
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一只品尝过龙气滋味的猫,究竟有多么不好对付。
许久,王莽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再一次看向笼子里的我。
这一次,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看待一件珍稀玩物,或者一个政治工具的眼神。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一丝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走到笼子前,蹲下身,与我平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低声问道,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亲眼目睹了我的“通灵”。
我能识破毒计,更能设下陷阱,借他的手,除掉威胁。这已经超出了普通野兽的范畴。这是一种近乎于“妖”的智慧!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瞳孔,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的虚弱,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刚才那奋力一击,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但我依旧挺直了脊梁。在气势上,我不能输给这个未来的新朝皇帝。
王莽与我对视了良久,忽然,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从忌惮,又变回了之前的狂热,甚至比之前更加狂热!
“好!好啊!”他低声赞叹,“不愧是天降祥瑞!有灵如此,方能承载大气运!”
在他看来,我的“通灵”,恰恰证明了我的不凡,也更加印证了他“天命所归”的说法。一个愚蠢的祥瑞,和一个充满灵性、能趋吉避凶的祥瑞,哪个更有说服力?答案不言而喻。
经此一事,他对我,只会更加“重视”。
他站起身,转身走到了书房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用厚重黑布覆盖着的巨大架子。
他伸出手,猛地将那块黑布扯了下来!
黑布之下,一件袍服,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件通体玄黑色的袍子,静静地悬挂在衣架上。袍服的用料极为考究,在烛光下,反射着一种深邃而内敛的光泽。
但吸引我目光的,并非是这件袍子本身,而是上面用金银丝线,密密麻麻绣着的图案!
日月星辰,绣于双肩!
山川河流,绣于衣摆!
飞禽走兽,隐于云纹!
这……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袍服!
这分明是一件……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穿戴的十二章纹衮服的变种!
王莽还没有称帝,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准备好了龙袍!
而最让我心悸的,并非是这件袍子所代表的野心。而是从这件袍子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气运”!
一股无比浓烈、无比厚重,却又充满了人为的、掠夺而来的霸道气息!
这股气息,与刘秀身上那股纯粹、浩然、生生不息的真龙天气,截然不同!
如果说刘秀的龙气是一条奔涌不息的浩荡天河,那么这件袍子上的气运,就是一座用无数巨石强行堆砌起来的堤坝!它宏伟,它壮观,它同样拥有着改天换地的力量,但它死气沉沉,没有根基,充满了不详与压抑!
王莽,他不仅仅是想篡汉,他还在用某种秘法,窃取这天下的气运,将其缝制在这件袍服之上!
我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
我看着那件袍子,又看了看站在袍子前,眼神狂热而痴迷的王莽。
我忽然明白,我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是这个男人。
而是他身上那股,由无数野心、权谋、杀戮和窃取来的天下气运所凝聚而成的……伪龙之气!
我与王莽的对视,终结于他那一声狂热的赞叹。
他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几分敬畏,将那件绣着山河日月的玄黑衮服重新用黑布盖上。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这件“天命法衣”的亵渎。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神君,”他第一次用上了这样的称呼,语气庄重无比,“你且好生休养,府中上下,任你驱使。若有所需,只需发出一声呜叫,便有人为你办妥。”
他以为我需要休养。
我确实需要。那一击的反噬,让我的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的痛楚。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时间,来消化眼前这令人心神剧震的发现。
窃国者,我见得多了。
但窃取天下气运,将其熔炼为一己私用,甚至缝制成一件“龙袍”的疯子,王莽,是第一个!
他不是在谋朝篡位,他是在与这片天地,与这朗朗乾坤为敌!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这座大司马府中的地位,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我不再是宠物,也不是简单的祥瑞。
我成了府中的一尊活神。
顶级的牛乳,每日用温玉的盘子盛着。精选的鱼肉,剔除了每一根微小的骨刺,用文火炙烤得外酥里嫩。我卧榻的软垫,是宫里都罕见的云锦,冬暖夏凉。甚至有专门的侍女,日夜守在我的房间外,只为听候我的“吩咐”。
府中的护卫,那些身披重甲、手持戈矛的彪悍之士,见到我时,会下意识地收敛起满身的杀气,微微躬身,让开道路。他们的眼神里,有敬,有畏,更有几分发自内心的狂热。
在他们眼中,我就是王莽“天命所归”的活证据。我的存在,让他们追随王莽的篡逆之举,变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我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我的伤,在这些无微不至的照料下,飞速地痊愈。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往日的矫健与灵动。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流淌着碎金一般的光泽,没有一丝杂色。
而我的内心,却在这份尊崇与安逸之下,变得越发冰冷,越发锐利。
好奇心,是猫的天性。
而探究秘密,则是我嬴小鱼的本能。
王莽以为,他将我供奉起来,便能高枕无忧。他错了。他亲手为自己,请来了一个最无法防备的窃听者。
大司马府,号称长安城中防卫最森严的所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处有甲士巡逻,暗处有高手潜伏。任何一个陌生的面孔,都无法踏入府门半步。飞鸟落下,都会被警惕的弓箭手盯上半天。
但这重重守卫,于我而言,形同虚设。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从云锦软垫上悄然起身。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起,犹如两盏无声的鬼火。我的动作,比风更轻,比影子更寂静。
我跃上窗台,沿着屋檐的边缘无声疾走。脚下的肉垫,完美地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守夜的护卫,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书房,大司马府的心脏。
这里,是王莽处理公务,也是他与心腹密谋大事的地方。白日里,这里人来人往,气氛肃杀。到了夜晚,更是府内戒备的重中之重。
但我,只是一只猫。
一只被王莽亲自认证的,“天降祥瑞”。
我轻盈地一跃,爪子在墙壁上轻轻一搭,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房顶。瓦片冰冷,夜风凛冽。我伏低身子,循着那一丝从缝隙中透出的烛光,找到了书房的位置。
掀开一片被风吹得微松的瓦片,我将自己小小的身躯,挤了进去。
下方,就是书房的房梁。
房梁之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纵横交错的蛛网在阴影里若隐若现。这里是光明的死角,是权力的后台。我找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蜷缩在粗大的梁木之上,恰好能将整个书房的情景,尽收眼底。
烛火通明。
王莽端坐于书案之后,他身着一袭宽大的深色儒袍,神情专注,正在批阅着堆积如山的竹简。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此人我认得,是王莽最重要的谋主之一,刘歆。一个学究天人,却甘愿为虎作伥的大学者。
“大司马,”刘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各郡国上报的‘祥瑞’,已经整理成册。计有‘石牛’出世、‘黄龙’现于江中、童谣传唱‘摄皇帝’当为真……共计七百余事。皆可作为天命之佐证。”
王莽头也不抬,只是冷哼一声:“七百余事?太少了。我要的是,天下处处,皆是朕的祥瑞!让地方官吏,再加把劲。谁献上的祥瑞最有分量,朕,重重有赏!”
“喏。”刘歆躬身应是。
“还有,”王莽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太后那边,如何了?”
刘歆的腰弯得更低了:“回大司马,长孙大人已入宫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明大司马您并无加害孺子婴之心,只是为保汉室江山,代为摄政。太后……虽未松口,但态度已有所软化。”
“软化?”王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她只是在拖延罢了。她还指望着那些腐朽的刘氏宗亲,能有什么作为吗?”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影子被烛火拉得巨大,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传话给长孙,告诉他,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下次入宫,带上孺子婴。我要让太后亲眼看看,她若再不交出传国玉玺,她最疼爱的这个小孙儿,会是什么下场!”
他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讨论一件物品的归属,而不是一个皇朝的终结,和一个孩童的命运。
我蜷缩在房梁上,金色的瞳孔,冷得像冰。
伪造符瑞,威逼太后,胁迫幼帝……
一个弥天大谎,一个篡国阴谋的每一个环节,就这样赤裸裸地,在我面前逐一展开。这些在史书上只是一行行冰冷文字的记载,此刻,却化作了最鲜活、最残酷的对话,在我耳边回响。
我不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是一个窃听者,一个潜伏在权力最中心、最黑暗角落里的见证者。
这样的窃听,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成了我的日常。
我摸清了王莽的作息,熟悉了每一个心腹的声线与嘴脸。我听着他们,如何商议着罗织罪名,剪除异己;如何收买朝臣,安插亲信;如何一步步地,将大汉王朝的权力,蚕食殆尽。
他们谈论着杀戮与阴谋,就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平常。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兴衰,一场血腥的清洗。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信息。我的心中,愤怒、震惊、厌恶……种种情绪交织翻滚,最终,都化作了一片沉寂的冰海。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午后,王莽在书房设宴,款待一位手握兵权的边疆大将。酒过三巡,那大将已是面红耳赤,说话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我依旧潜伏在房梁的老位置。
酒宴撤下后,王莽借着几分酒意,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写好的奏章。他将其在桌上展开,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此人,乃前朝忠良之后,在朝中颇有声望,一直与我等作对。这份奏章,罗列了他结党营私、贪墨钱粮的‘罪证’。明日早朝,我便呈上去。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定叫他百口莫辩,身败名裂!”王莽对身边的另一位心腹说道。
我的目光,落在那份奏章上。竹简已经写满,只待明日,便会成为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而被弹劾的那位大臣,我恰好听过他的名字。一个以刚正不阿闻名的老臣,是朝堂之上,少数几个还敢于直言进谏的硬骨头。
王莽显然是想借此杀鸡儆猴,彻底清除朝中的反对之声。
他与心腹又商议了几句细节,便起身,亲自送那大将出门。
书房内,瞬间空无一人。
只有那份决定一位忠臣命运的奏章,静静地躺在书案上。旁边,是一方刚刚研磨好,还散发着墨香的砚台。
我的机会!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我不再犹豫。
身形一闪,我如一道金色的闪电,从高高的房梁上,悄无声息地飘落而下。四足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走到书案前,抬起一只前爪,在那漆黑的墨汁里,轻轻一点。
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墨汁均匀地沾染在我的肉垫上,却又不会滴落。
然后,我抬起爪子,对准了那份奏章最显眼的位置。
那上面,正用最严厉的措辞,写着对那位老臣的最终定罪。
我轻轻地,将沾了墨的爪子,印了上去。
一个清晰、完整,甚至带着几分可爱的梅花爪印,赫然出现在了奏章之上。它不大不小,恰好盖住了“罪大恶极”四个字。
做完这一切,我没有片刻停留。身形再次一纵,跃回房梁,收敛全部气息,仿佛我从未下来过。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