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王莽送客归来。
他心情极好，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回书案前，顺手便要将那份奏章卷起。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个突兀的、黑色的梅花爪印上。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莽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得铁青一片。
“谁？！”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谁进来过？！”
门外的护卫立刻冲了进来，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大司马，属下……属下一直在门外，未见任何人出入！”
“废物！”王莽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香炉，滚烫的香灰撒了一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爪印，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与暴怒。
这奏章，是他准备在朝堂之上，一击致命的武器。现在，这件武器上，却被印上了一个……猫的爪印？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猫爪印，能有什么用？
但在那个信奉天人感应、注重各种征兆的时代，一个出现在绝密奏章上的猫爪印，其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它是不洁？是儿戏？还是……上天对这份奏章的某种“批示”？
王莽不是愚蠢的人。他立刻想到了，如果将这份奏章呈上去，朝堂之上，会是怎样一番情景。那些政敌，会如何借此来攻讦他？说他行事荒唐，将国之重器，与猫狗之戏混为一谈？甚至会有人说，这是上天示警，证明这份奏章所言不实，乃是诬告！
他可以伪造祥瑞，自然也明白，别人同样可以利用“异象”来攻击他。
“啊——！”
王莽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他一把抓起那份奏章，双手用力，将其撕得粉碎！
竹简断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潜伏在黑暗中，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这只是一个开始。
王莽，你的敌人，不只是朝堂上的政敌，也不只是远在天边的刘秀。
还有我。
一只你奉为神明，却在你心脏里埋下爪牙的猫。
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过去。王莽终究没有怀疑到我的头上。在他看来，一只猫，再有灵性，也不可能做出如此精准而带有目的性的“破坏”。他只当是府中出了内鬼，或是政敌派来的死士，用某种秘法所为。府中的戒备，因此又加强了数倍。
但这，依然阻挡不了我的脚步。
我继续着我的窃听生涯。
而一个最关键，也最让我遍体生寒的信息，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我听到了。
那晚，风声鹤唳，暴雨如注。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成了最好的掩护。
书房中，只有王莽和他最最核心的谋主，刘歆。
或许是以为这恶劣的天气，无人能够靠近。他们的谈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直白，更加致命。
“大司马，万事俱备。”刘歆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朝中九卿，地方郡守，过半已上劝进表。百官联名，请您顺应天意，代汉而立的奏疏，也已写好。只待一个时机。”
王莽背对着他，凝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沉默了良久。
“时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时机，就在下一次的大朝会。”
刘歆浑身一震：“大司马，您的意思是……”
“对。”王莽转过身，双目之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野心火焰，“那一天，我会穿上那件‘法衣’。你安排好的人，在殿上宣读劝进表。届时，百官俯首，万民归心！”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龙袍！他要在朝堂之上，直接穿上那件窃取了天下气运的衮服！
他要图穷匕见了！
然而，王莽接下来的话，才像是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我的心脏。
他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我平日里最喜欢蜷卧的那个角落。虽然我此刻身在房梁，但他那一眼，却仿佛穿透了黑暗，直接看到了我。
“这一切，还不够。”他缓缓说道，“人间的权柄，朕已尽握。但还差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天命的昭示。”
刘歆会意，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大司马英明。届时，只需将那只‘祥瑞’带上大殿……”
“不错。”王莽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与狂热，“当百官劝进，而我‘再三推辞’之时，便是它登场的时刻。”
“朕会让人，将它抱到殿前。而它，要做的，就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跃上朕的膝头！”
“一只天降的神兽，主动归顺。这，就是天意！是上天，亲手将这汉家的天下，交到了我的手上！有此一幕，天下何人，还敢不服？！”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将王莽那张狂热到扭曲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而我，在房梁的黑暗中，浑身的毛发，根根倒竖！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尾椎，直冲天灵盖！
我，这只祥瑞，这只他眼中的神君，原来……只是他篡国大戏里，最后一个，也是最画龙点睛的道具！
他要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在他未来的臣民面前，主动跳上他的膝盖，为他的篡逆，献上“天意归顺”的最终认证！
我的存在，我的“通灵”，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他算计中的一环。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所面临的危机，是何等的巨大，何等的迫在眉睫。
我不是一个窃听者，也不是一个旁观者。
我，是这场倾国大戏的，核心演员之一。
而我的表演，将决定一个王朝的覆灭，和一个伪朝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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