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只往日里能挥斥方遒、批阅天下奏章、掌握亿万人生死的手,此刻却连桌案上一方小小的玉镇都握不住。
“德行有亏……逼死祥瑞……天命尽失……”
幕僚的话,如同最恶毒的咒语,一遍遍地在他耳中回响,在他的脑海中轰鸣。他眼前发黑,胸口发闷,一股腥甜的液体直冲喉咙,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输了。不是输在战场上,不是输在朝堂的辩论中,而是输在了一场由他亲手点燃,却被一只猫,一个伶人,一群愚民,彻底改写了结局的故事里。
“传令!”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封锁城门!将所有妖言惑众者……给我就地格杀!杀!杀光他们!”
然而,命令传下去,却如泥牛入海。城门官不敢妄动,禁军士卒们眼神躲闪,就连平日里最忠心耿失的皇城司密探,在听到要抓捕议论“天命”的百姓时,也迟疑了。
杀一人,可。杀十人,可。但如何去杀那已经汇聚成滔天巨浪的民意?如何去对抗那虚无缥缈,却又重逾泰山的“天意”?
王莽的命令,第一次在这长安城中,失去了它的威严。
这道裂痕一经出现,便再也无法弥补。
“祥瑞自焚,天意尽失”这八个字,像插上了翅膀,飞出了高耸的长安城墙,飞过了广袤的关中平原,向着整个天下,发出了最嘹亮的宣告。
南阳郡,刘氏宗族的祠堂内。
一个面容温润,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气的青年,正看着手中那份从长安传来的密报,久久不语。他正是刘秀。
“兄长,”一旁的刘縯,性如烈火,早已按捺不住,“祥瑞以死示警,王莽德行败坏,此乃上天赐予我刘氏复兴汉室的绝佳时机!我们不能再等了!”
刘秀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想起了那只白猫,想起了它在自己怀中舔舐伤口的温顺,想起了它决然冲入王莽府邸时的背影。他更想起了,他曾喂过它的那一碗饭。
一饭之恩,以天下还。
这句戏言,此刻竟成了沉甸甸的谶语。
“传我将令!”刘秀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以南阳宗亲为骨,招募乡勇,祭我大汉高祖之灵!我们的旗号,便是,为祥瑞复仇,讨伐无道王莽!”
“为祥瑞复仇,讨伐无道王莽!”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绿林山中,这句口号也被一声声地呐喊出来。绿林军的领袖们,原本还在为如何整合各路义军、师出有名而头疼。这则消息的传来,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天助我也!”一位渠帅兴奋地拍着大腿,“兄弟们!王莽那厮,连上天派下的祥瑞都容不下!此等暴君,人人得而诛之!把旗帜给我竖起来!就写‘替天行道,为猫报仇’!”
一句看似滑稽的口号,却蕴含着最朴素、也最强大的力量。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整个天下都沸腾了。
“听说了吗?大司马府的祥瑞灵猫,被王莽给逼死了!”
“何止是逼死!听说是灵猫看穿了王莽的伪善,不愿再助纣为虐,一把火烧了自己,以死警示天下!”
“苍天啊!连祥瑞都看不下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反了吧!南阳的刘将军已经竖起大旗了!说是为祥瑞报仇!”
“走!投奔义军去!与其饿死、被官兵欺压死,不如跟着汉室宗亲,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星星之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汇聚成了足以焚烧整个旧王朝的燎原之势。王莽的统治基础,在短短数月之内,彻底崩塌。他颁布的政令,出了长安就成了一纸空文;他派出的税官,被愤怒的百姓乱棍打死;他征召的军队,成批成批地哗变,倒戈加入起义军的阵营。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被自己亲手打造的巨大囚笼,死死地困在了长安。
一年后。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终于传到了长安城下。
绿林军,这支由饥民、流寇、汉室旧部组成的庞大军队,在经历了无数次血战之后,兵锋直指这座曾经的大汉帝都。
城墙之上,守城的将士们面如死灰。他们听着城外那一声声“为祥瑞复仇”的呐喊,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汉”字大旗,手中的兵器变得无比沉重。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保卫一个篡位的伪帝,还是在与天意为敌。
人心,早已散了。
夜半,城门在一阵沉闷的响动中,被内部的守军悄然打开。
早已等待多时的起义军,如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冲入了这座沉睡的城市。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际。杀戮声、哭喊声、复仇的咆哮声,交织成了一曲属于王朝末日的悲歌。
城外的一处高坡上。
嬴小鱼静静地蹲在一棵老树的枝干上,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远处那座燃烧的城市。她身形矫健,毛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早已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她的身后不远处,是刘秀的中军大营。作为一支偏师,他们并未参与第一轮的攻城,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一个身影悄悄走到树下,正是刘秀。他仰头看着树上的白猫,眼中没有了初见时的好奇,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激。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轻轻放在树下。
嬴小鱼低头看了一眼。油纸包里,是一条烤得焦黄的小鱼。香气,和一年多前的那一碗饭,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落地无声。她走到油纸包前,没有立刻去吃,而是抬头看了刘秀一眼。
那一眼,平静而深邃,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
因果已了。
她低下头,小口地、优雅地吃着烤鱼。吃完,她舔了舔爪子,最后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长安城,随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刘秀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深深一揖。
皇宫,渐台。
这座王莽为自己修建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华美宫殿,此刻已是四处起火,浓烟滚滚。
王莽披头散发,身上那件象征着天子威仪的龙袍,早已被划破了数道口子,沾满了血污和灰尘。他身边最后几名忠心的侍卫,也已经倒在了乱兵的刀下。
他被一群眼露凶光的起义军士兵,逼到了高台的边缘。
“国贼王莽!还我大汉江山!”
“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为祥瑞报仇!”
最后一句呼喊,像一根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王莽的心里。
他环顾四周,那些曾经对他卑躬屈膝、山呼万岁的脸,此刻都变得狰狞而扭曲。他看到了无尽的仇恨、贪婪和疯狂。
大势已去。
他惨然一笑,举起了手中的传国玉玺,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凭仗。“朕乃天命所归之君!尔等乱臣贼子,安敢犯上!”
然而,没有人再理会他的咆哮。一个胆大的士兵,一矛刺穿了他的小腿。
剧痛传来,王莽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手中的玉玺也脱手而出,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生命随着鲜血一同流逝。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最后时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幻象。
那片熟悉的、冲天的火光再次出现。但在火光之上,在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柴房房梁上,一只雪白的灵猫,正静静地端坐着。它没有在燃烧,没有在哀鸣,只是用那双纯金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瞳,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不是憎恨,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如同神明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漠然。
“不——!”
王莽的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不甘与恐惧的怒吼。
他终于明白,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枚棋子。他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与杀伐,都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他所以为的天命,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然而,一切都晚了。
数十把长刀与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伪帝,驾崩。
长安的火,烧了整整三日。
当火焰熄灭时,一个旧的时代,也随之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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