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停下,嬴小鱼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这股感觉,甚至比面对数万叛军时还要强烈。
她强打起精神,将残存的妖力再次灌注于双眼,【猞猁之瞳】的破妄之力催动开来。
她看向驿站中那些正在默默包扎伤口、眼神空洞的禁军士兵。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浑身黑毛瞬间炸立的、无比惊悚的一幕。
那些士兵们的身上,原本代表着忠诚与勇武的、明亮的灵光,已经变得无比暗淡,几近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黑色的、如同毒蛇般不断滋生、缠绕的气息。
那气息里,饱含着家破人亡的愤怒、战友牺牲的悲痛、以及对未来的、彻彻底底的绝望!
那是……怨气!
比巫蛊死士身上的死气更加恐怖的,活人的怨气!
而这成百上千股怨气的矛头,竟如百川归海一般,不约而同地、死死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杨贵妃所在的那辆,依旧华丽无比的中央车驾!
一场由绝望和愤怒酝酿的、远比战场厮杀更加恐怖的悲剧,正在这死寂的驿站中,悄然拉开序幕。
杨贵妃危矣!
嬴小鱼的心猛地一揪。她看着那紧闭的车帘,纷乱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倒流,回到了那场噩梦开始之前,回到了那最后的、温暖灿烂的午后。
华清宫,沉香亭。
春日暖阳,微风和煦,牡丹盛放,国色天香。
“雪团,来接着!”
一声娇柔的呼唤,带着无限的宠溺。杨贵妃身着一袭轻薄的霓裳羽衣,云鬓花颜,巧笑嫣然。她纤纤玉指轻捻,将一朵刚刚摘下的、沾着晨露的紫牡丹轻轻抛出。
一道雪白的影子如闪电般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盈地将那朵牡丹衔在口中,稳稳地落回地面。它正是被贵妃赐名“雪团”的嬴小鱼。她迈着优雅的猫步,将牡丹放在贵妃的脚边,仰起头,用那双异色的眼瞳看着自己的主人。
“真是个小机灵鬼。”杨贵妃俯下身,将她抱入温软香甜的怀中,用手指轻轻搔着她的下巴。
嬴小鱼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安逸。盛世的繁华,主人的宠爱,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在这里,她不是背负九世宿命的妖,只是一只被捧在掌心里的猫。
这,是乱世降临前,最后的宁静。
而宁静,是用来撕碎的。
思绪从回忆的深渊中被拉回。
嬴小鱼抬起头,看着马嵬坡驿站那昏黄的灯火和士兵们麻木的脸。她明白了。
一切的悲剧,从长安城中那个混乱的清晨就已经注定。她的示警被当成妖言,忠臣的劝谏被淹没,错误的决定一个接一个地做出,最终,将这支曾经威武的大军,带入了眼前这座名为“绝望”的坟墓。
而现在,坟墓中的怨气,已经找到了它们宣泄的出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是右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他身上那套本该威武不凡的明光铠甲,此刻布满了干涸的血迹与污泥,头盔不知遗落在了何处,束发的紫金冠也歪在一边,狼狈不堪。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双本该锐利如鹰的眼睛,只剩下麻木的死寂。
他一步一步,走到驿站中央的空地上,停住。
原本或坐或卧的士兵们,目光被他吸引,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焦距。
陈玄礼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长刀被缓缓抽出,刀身上反射着驿站昏黄的灯火,也映出了周围士兵们一张张绝望的脸。
一个离他最近的年轻士兵,嘴唇哆嗦着,发出了第一声诘问,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将军……我们……为何而战?”
陈玄礼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将那把出鞘的长刀,直直地指向了那辆被士兵们拱卫在中央的,杨贵妃的车驾。
动作,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瞬间,所有压抑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
“我爹娘……我老婆孩子……全死在了安禄山手里!就为了护着他们逃难!”一个老兵猛地用拳头砸向地面,眼眶赤红。
“我兄弟,就死在我身边,肠子流了一地!他临死前问我,咱们的家,还能回得去吗!”
“清君侧!诛国贼!”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句口号。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声。很快,这声音便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在小小的马嵬坡驿站上空盘旋、炸响!
“清君侧!诛国贼!”
“诛国贼!诛国贼!”
士兵们纷纷站起,拔出了腰间的武器。那成百上千股怨气,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实质的杀意。
嬴小鱼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声音不再是猫儿撒娇的咕噜,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凶戾的警告。
她想扑出去。
这个念头疯狂滋长,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她的心。她要挠花那个叫陈玄礼的将军的脸,让他也尝尝血的滋味。她要用九世妖力撕碎这些忘恩负义的兵痞,让他们为自己的狂悖付出代价。
可理智像一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
一只猫的爪子,拦不住上千把即将染血的刀。她甚至无法在此刻显露真身,那只会坐实杨氏“妖妃”的罪名,让一切无可挽回。
那股滔天的怒火,即将烧毁那辆华车,和车里那个曾将她拥入怀中,唤她“雪团”的女人。
不。
不能就这么看着。
嬴小鱼的异色双瞳死死锁定了陈玄礼。就是他,这个男人,用一个手势,就点燃了所有人的恶意。
电光石火间,她不再是那个慵懒的雪团。
一道雪白的影子从角落里激射而出,没有丝毫声音,快得只在昏黄的灯火下留下一道残影。她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小小的身体里,目标明确,陈玄礼握刀的那只手。
“噗嗤!”
一声轻微的皮肉破开声。
陈玄礼只觉得手背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一甩,一个白色的东西被他狠狠甩飞出去,撞在驿站的柱子上,又滚落在地。
他低头一看,手背上赫然出现了三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正争先恐后地涌出。
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
刚才还在山呼海啸般喊着“诛国贼”的兵卒们,此刻竟有些面面相觑。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将军,你……”一个亲兵凑上来,满眼困惑。
“一只野猫。”陈玄礼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上的血,声音冷得像冰,“疯了。”
他甚至懒得去处理伤口,任由血珠滴落在尘土里。
嬴小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疼。她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可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看着陈玄礼手上的血,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没用。
她知道没用。
但这口气,她出了。
她的小小反抗,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怒海,连一圈涟漪都没能真正荡开,便被彻底吞没。绝望再次攫住了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股杀意重新汇聚,比之前更加坚定,更加凶狠。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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