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皇帝还是妥协了。
高力士捧着那条三尺白绫，一步一步走来。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嬴小鱼的心尖上，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驿站内的喧嚣与杀气，在这一刻诡异地褪去，化为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条将要决定帝国第一美人命运的白色丝绸之上。
杨贵妃没有再去看那个掩面不看的君王，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那些冷漠或麻木的脸，最终落在了被李白紧紧抱在怀中，同样绝望地望着她的嬴小鱼身上。
面对着步步逼近的死亡，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平静。所有的哀求、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都在君王转身的那一刻，彻底化为了死灰。她抬起头，看向高力士，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高将军，本宫……可否有最后一个请求？”
高力士脚步一顿，躬身道：“娘娘请讲。”
“让臣妾，再抱一抱雪团。”
这句请求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在这生死关头，她所求的，既非一线生机，也非片刻苟延，竟只是想再抱一抱那只猫。
高力士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帝依旧背对着这里的身影，终究是点了点头，对李白示意。
李白双目赤红，手臂都在颤抖。他松开了怀中的嬴小鱼，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嬴小鱼的四肢僵硬，她被一名小太监抱起，送到了杨贵妃的面前。
冰冷的手将她接入一个同样冰冷，却又柔软无比的怀抱。杨贵妃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那张曾经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此刻正紧紧贴着她雪白的毛发。一滴、两滴……滚烫的泪珠穿过厚厚的绒毛，滴落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雪团，我的好雪团……”杨贵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歉疚与温柔，“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原本，你该在宫中无忧无虑，有吃不完的小鱼，晒不完的太阳……”
“若有来世，愿你……愿你只做一只寻常的小野猫吧，自由自在，再无这宫墙内的忧愁与纷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化为无法抑制的、压抑的呜咽。
“嗷呜——”嬴小鱼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撕裂了。一种远比自己死亡更尖锐、更无法忍受的痛苦，从她的灵魂深处炸开。她前两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曾为自己的九世轮回而恨，为徐福的阴魂不散而怒，但她从未为了一个复仇之外的人，感到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疯了一般，用自己的头去蹭杨贵妃的脸颊，用那柔软的毛发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她发出的不再是威胁的低吼，而是一声声凄厉、悲怆、如同幼崽失去母亲般的哀鸣。她想告诉她，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错的是那个无能的君王，是那群疯狂的叛军，是那个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徐福！
可她发出的，只有猫的悲鸣。
杨贵妃感受到了她的悲伤，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些。她用脸颊摩挲着嬴小鱼的头顶，似乎想将她最后的一丝温暖，都传递给这个唯一还在为她悲伤的小生命。
“时辰到了，娘娘。”高力士的声音冷硬地响起，打断了这最后的温存。
杨贵妃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地、万般不舍地松开了怀抱。小太监上前，将哀鸣不止的嬴小鱼从她怀中重新夺走，交还给了李白。
她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太监搀扶着，走向驿站庭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梨树。树上开满了洁白如雪的梨花，在昏黄的灯火下，美得凄凉，美得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不！！”嬴小鱼在李白怀中疯狂地挣扎，四只爪子胡乱地蹬踹着，尖锐的指甲划破了李白的衣衫，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想冲过去，她想咬断那条白绫，她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去撼动这残酷的“天意”。
“没用的……”李白死死地按住她，这个一生洒脱不羁的诗仙，此刻眼中噙满了泪水，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小家伙，没用的……这是军心，是天意啊……”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砸碎了嬴小鱼最后一丝幻想。
白绫，被系上了梨树粗壮的枝干，在夜风中轻轻飘荡，像一条等待着索命的毒蛇。
杨贵妃被带到了树下。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再看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君王。她回过头，最后一次，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李白按在地上，正用一双金色瞳孔绝望地凝视着她的嬴小鱼。
她的眼中，带着无尽的眷恋，带着无尽的不舍，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嘱托。
随后，她决然转身，面向那棵梨花树，面向那条三尺白绫，再没有回头。
嬴小鱼的【猞猁之瞳】在这一刻催动到了极致！
在她超凡的视野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杨贵妃身上那团代表着生命本源的、明亮而温暖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开始剧烈地摇曳、闪烁。
光芒在挣扎，在抗拒，在不甘地跳动。
然而，随着那白绫的收紧，光芒的摇曳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暗淡。
最终，在一阵剧烈的、无声的抽搐后，那团曾经照亮了整个大唐宫阙的生命灵光，彻底熄灭了。
世界，归于黑暗。
贵妃死后，禁军将士们那一张张紧绷的、充满怨气的脸，瞬间松弛了下来。压抑的气氛烟消云散，仿佛一场大病初愈。军心，就这么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贵妃已死！我等誓死护卫陛下周全！”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了一声。
“誓死护卫陛下！”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驿站。
皇帝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看着那棵梨树下香消玉殒的爱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高力士挥了挥手，几名士兵上前，用一张破旧的草席将杨贵妃的尸身草草包裹起来，就在那梨树下，挖了一个浅坑，匆匆掩埋。没有棺椁，没有碑文，甚至没有一声哀悼。
仿佛刚才被处死的，不是一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只是一件会引发麻烦的、被丢弃的行李。
很快，整顿军马的号令再次响起。队伍重新开拔，在士兵们重燃的“忠勇”护卫下，继续向着西蜀的方向仓皇逃去。
马蹄声、车轮声、将士们的低语声……驿站很快又恢复了喧闹，只是这喧闹中，再也没有了绝望，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所有人都走了，除了李白和被他抱着的嬴小鱼。
李白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那座连坟包都算不上的新坟，口中喃喃自语：“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没了，都没了……”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刻，怀中的嬴小鱼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猛地一挣，从李白的怀中挣脱出去，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疯了一般冲向了那座孤零零的新坟。
“小家伙，别去！”李白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嬴小鱼冲到坟前，她没有哭，也没有叫。她只是伸出自己的双爪，用那本该用来捕猎、用来撕裂敌人的利爪，疯狂地刨着身下湿润的泥土！
泥土、石块、草根，被她疯狂地向后扬起，溅得她满身都是。她的爪子很快被粗粝的砂石磨破，粉色的肉垫渗出鲜血，将爪下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但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要找到她！她不信那个温暖的、抱着她哭泣的身体，就这么被埋在这冰冷的泥土之下！她要带她走！
然而，她刨了很久，刨得指甲翻卷，鲜血淋漓，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具被草席包裹的尸身。
突然，她的爪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不是石头，也不是骨头。
嬴小鱼停下了动作，她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将那东西周围的泥土拨开，然后俯下头，用嘴将它从泥土中轻轻地、温柔地叼了起来。
那是一支步摇金钗。
它沾满了尘土与血污，却依旧掩盖不住那属于皇家的、华丽的光芒。在清冷的月光下，金钗上镶嵌的珠玉，闪烁着点点寒光，像一滴凝固的、永远流不干的眼泪。
嬴小鱼口中衔着这支沉甸甸的、代表着无尽“意难平”的信物，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望向远方，望向那叛军肆虐的、被战火染红的方向。
她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凝聚、压缩、最终燃烧成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炼狱业火般的疯狂恨意！
她要复仇！
不为自己的九世轮回！
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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