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马厩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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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初刻的寒气顺着领口往帅帐里钻时,苏蘅正对着新换的帅旗发怔。

那面绣着北斗七星的玄色战旗被小铁挂在帐杆上,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暗芒,像极了三年前雪夜中守军指甲缝里嵌着的半枚箭镞——当时她蹲在尸堆里翻找线索,那小兵的手指还攥着她衣角,紫黑的血沫顺着嘴角淌进积雪,把雪地染成诡异的暗紫。

咚——

帐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马厩方向传来的低哑嘶鸣。

苏蘅的手指在帅旗金线处一紧,佩剑出鞘的清响几乎与她起身的动作同时炸开。

她掀帘而出时,后颈旧疤被冷风一激,三年前那个雪夜的腥甜突然漫上喉头——那时她也是这样握着剑冲向粮库,结果撞见满地抽搐的守军,和藏在粮袋里的淬毒箭镞。

马厩前的积雪被踩出凌乱的脚印,黑风瘫在马槽边,前蹄腕处插着支带倒钩的短箭。

那箭杆上的红漆还在往下滴,在雪地上拖出细长的血线,和三年前那半枚箭镞的颜色分毫不差。

苏蘅单膝跪地,掌心贴上黑风滚烫的马腹——肌肉异常紧绷,像块烧红的铁。

马鼻翕动着涌出黑血,沾在她军靴上,散着股腐肉的腥气。

这不像普通伤寒。她声音发沉,指尖顺着黑风前腿往下摸,在溃烂处触到凹凸的硬结。

借个火。谢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火把的光映亮他泛青的下颌。

他不知何时披了件青衫,发带松着,却仍站得笔直,像根随时能刺出去的剑。

火光扫过黑风腿上的溃烂处时,苏蘅倒抽口凉气——紫斑从箭伤处往四周蔓延,边缘泛着诡异的青,像被什么毒物啃噬过。

将军!陈医正举着个青布包裹撞进马厩,药香混着他急促的喘息:我按人用金疮方配了药,马...

苏蘅没等他说完,拽开马槽边半干的干草。

晨光透过马厩顶棚的破洞漏下来,照在一截野葵茎秆上——灰白的茎秆表面沾着草屑,断口处还凝着暗黄的汁液。

她捏起那截茎秆,前世记忆突然翻涌:十四岁在乡野,她见过邻家养的牛吃了野葵后长疮,牛倌说这草能拔毒,可马吃了......

老吴!她转身时,老吴正跪在马厩门槛外,怀里抱着个粗陶碗,碗里是二牛刚取来的病马粪便。

这个养了三十年马的老兽医鬓角全白了,此刻却像被人抽了脊梁,缩成团:姑娘,我干了三十年马医,从没见过这症状......

苏蘅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深青布衣上沾着几点朱砂红,新得很,边缘还带着湿意。马厩新添的药膏,是用朱砂调的?她捏着野葵茎秆走过去,雪地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

老吴喉结滚动两下,突然甩开怀里的药箱。

铜锁砸在雪地上,滚出几包用草纸裹着的药粉,其中一包散开,露出暗红的朱砂末:朱砂能镇痛,马疼得厉害......

话音未落,黑风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

它前蹄撑地想站起来,溃烂处却噗地迸出脓血,混着紫黑色的烂肉溅在苏蘅脚边。

马腹剧烈起伏,皮下鼓起青黑的肿块,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窜动——这画面与前世记忆里那匹倒毙的驿马完全重叠,当时那马也是这样,皮下肿块最后撑破皮肤,露出啃食肌肉的白虫。

你给马吃的野葵,是中原常见的牧草?苏蘅扯住老吴衣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

老吴的瞳孔骤缩成针尖,朱砂末从他指缝漏下来,在雪地上撒出细小的红点:姑娘何出此言?

我......

苏蘅。谢砚突然按住她手腕,拇指蹭过她袖中凸起的硬物——是她惯常收针线的小布包。

她猛地反应过来,甩开针线包,抓起那截野葵茎秆塞进嘴里。

草汁的苦涩在舌尖炸开,她皱眉咽下,转头对陈医正道:三年前我娘用野葵治牛疮,但马吃了会生疽。

陈医正的脸瞬间煞白:可马料里加牧草是惯例......

不是惯例的问题。苏蘅扯下黑风腿上的脓血,涂在陈医正带来的金疮药上。

紫斑像活了似的,瞬间在药粉上扩散成巴掌大的污渍:朱砂遇马汗会生毒,你们看——她指着老吴袖口的朱砂印,马疼得冒汗,药膏里的朱砂溶在汗里,顺着伤口渗进血肉。

二牛突然举起怀里的竹简,指尖发颤:昨日马料里......混了新运来的野葵,是老吴头说......说这草新鲜......

老吴咚地跪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地面:我......我也是没法子......

苏蘅没理他,扯下裙摆撕成布条,扔给二牛:取粮仓陈米熬粥,裹住溃烂处!

陈医正,把所有金疮药收走,马用的药膏里不准再放朱砂!她转身时,瞥见老吴正偷偷往马厩暗渠里埋什么——是方才那截野葵茎秆,还有几包未拆的朱砂粉。

暮色漫进马厩时,老吴蹲在暗渠边,指尖抚过腰间的密信。

信是用敌国密文写的,威胁他若不继续投毒,阿秀母女就会被扔进狼窟。

他攥紧信笺,突然发现暗渠出口竟通向苏蘅的营帐后方——污水会顺着渠道流到她帐外,带着马疫的毒。

老吴头!二牛的声音从马厩外传来,将军让你把病马粪便混了米浆再倒!

老吴手一抖,密信掉进暗渠。

他慌忙去捞,却见信上的字迹被污水晕开,隐约露出马疫镇北军几个字。

远处传来苏蘅的喝令:所有马夫立即隔离,病马单独圈到西厩!他望着那截被米浆裹住的野葵茎秆,突然想起苏蘅方才掰开黑风溃烂处时的眼神——像把淬了冰的刀,要剖开所有藏在阴影里的阴谋。

三更时分的更鼓声透过窗纸渗进马厩时,苏蘅守在黑风身边。

她解下腰间的银针包,烛火在针尾的红绳上跳跃。

黑风的溃烂处还在渗血,但米浆裹住的部分已经结了层暗黄的痂。

她捏起根银针,在火上烤了烤,针尖映着她眉间忽明忽暗的金纹——这是她作为溯光体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忍着点。她低声对黑风说,指尖按在溃烂处边缘。

黑风发出低哑的嘶鸣,马眼却安静地望着她。

苏蘅深吸口气,银针缓缓刺进紫斑与健康皮肉的交界处——这一针要挑开腐肉,引出毒气,却又不能伤了底下的筋脉。

她的手稳得像块石头,仿佛不是在给马治病,而是在拆解一个藏了三年的局。

帐外的雪还在下,老吴的密信顺着暗渠流到苏蘅帐后,被积雪轻轻盖住。

而马厩里,银针的寒光正随着她的手势游走,在黑风溃烂的皮肉间绣出细密的针脚——那是她给这场马疫下的第一剂药,也是给躲在阴影里的敌人下的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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