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毡帐上,沙沙响得人心慌。
老吴的棉鞋底结着冰碴,每一步都在雪地上压出个白生生的坑。
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图,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这是他在马厩扫粪时,用烧火棍在墙灰上描了七遍才记下的暗渠图,最下面那个朱砂小圈,是玄甲营头领用刀尖抵着阿秀手背时,咬牙说的藏身处。
帐前灯笼被风掀得晃了晃,光晕里映出他佝偻的影子。
老吴喉咙发紧,突然想起阿秀三岁时生疹子,他蹲在灶前熬药,小丫头扒着门框喊爹手凉,把冻红的小手塞进他指缝里焐。
后来玄甲营的人抓了阿秀母女,说投毒不成,就把你闺女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剁下来喂狗,他往马药里掺野葵茎秆时,总觉得指尖还留着小丫头掌心的温度。
老丈?
帐帘突然被掀开条缝,苏蘅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刀,清泠里带着点暖意。
老吴膝盖一软,扑通跪在雪地里,怀里的地图刷地摊开在两人中间。
玄甲营的细作,就在城东粮仓地窖。他哆哆嗦嗦指着图上蜿蜒的线条,指甲缝里还沾着马厩的草屑,阿秀母女被关在最深处,但...
苏蘅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地图边缘,太阳穴突然跳了跳。
那弯弯曲曲的暗渠走向,竟和她第七世在北境旧都见过的排水道重合——当时她是个沿街要饭的小乞儿,为躲追兵钻进过类似的地道,砖缝里的青苔纹路都刻在记忆里。
你画的暗渠,为何与我前世记忆中的北境旧道重合?她按住老吴发抖的手背,掌心的金纹隐隐发烫。
帐内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谢砚的影子从她身后漫过来,在地图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白中衣,袖口还沾着白天给伤兵换药的药渍:北境旧都百年前就被洪水淹了,这图上的密道分支......他屈指敲了敲地图右下角,比实测图多了三条死巷。
五丫头!
帐门被踹得哐当响,程野裹着股酒气撞进来,腰间的虎纹酒壶晃得叮当响。
他醉眼朦胧地扫过地上的地图,又瞪向老吴:这老匹夫说他闺女被扣在敌营,你当真要放他走?
老子的镇北军不是慈善堂!
苏蘅没抬头,从案几上拈起半根染血的野葵根须——是白天从黑风马蹄里挑出来的。
她将根须扔进火盆,灰烬里突然浮起几点细碎的金粉,在炭火里明明灭灭,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
若他真想救人,为何每夜都来听我和谢先生说话?她盯着老吴煞白的脸,马厩到将军帐的暗渠,要爬半里地湿石头,可你靴底总沾着灶房的豆壳灰——你根本不是从暗渠来的,是从伙房后窗翻进来的。
谢砚突然扯开左袖。
腕骨处的刺青在烛火下泛着淡金,和火盆里的金粉一模一样:溯光体的金纹能看破障眼法。
老丈画的暗渠,有三处与真实走向不符。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死巷,这不是错漏,是标记。
老吴突然跳起来往帐外冲,却被苏蘅甩出的北斗箭钉住右脚跟。
箭簇没入雪地三寸,尾羽上的北斗纹闪着冷光:你故意留的破绽,是给谁的信号?
玄甲营?
还是......她顿了顿,金纹从掌心漫到小臂,阿秀根本没在粮仓地窖?
晨光刺破帐帘时,老吴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结霜的毡毯。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破风箱:阿秀被换成了替身,真正的她......
嘶——!
马厩方向突然传来马匹集体嘶鸣,夹杂着木板断裂的脆响。
苏蘅掀帘冲出,冷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暗渠口的马槽正在渗黑水,槽边的青石板被腐蚀出一个个蜂窝状的坑。
他们用毒水反冲暗渠!她转身拽过谢砚的中衣下摆,三两下缠住自己被暗渠碎石划开的伤口,带老吴去见程将军,我断后!
谢砚攥住她手腕,金纹在两人相触处泛起涟漪:你......
黑风认你。苏蘅抽回手,从腰间解下银铃系在他腕上,它蹄铁镶了北境玄铁,毒水腐蚀不了。她推了谢砚一把,转身冲进暗渠,金纹顺着脖颈爬上眉心,快走!
黑风的嘶鸣刺破晨雾时,苏蘅正蹲在暗渠最深处。
她摸出最后一支北斗箭,用金纹灼穿箭尾,系上半根茎秆——是老吴掺了九次的野葵茎秆。
茎秆遇金纹腾起金芒,在隧道顶投下清晰的箭头标记。
这是给你的坐标。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像是说给谢砚,又像是说给九世轮回里每一个挣扎的自己。
当老吴被谢砚拽着冲出暗渠时,程野正握着佩刀站在帐前。
他踹了老吴一脚,却把酒壶塞进谢砚手里:带路!
老子倒要看看,玄甲营的兔崽子能藏多深!
暮色漫上营墙时,苏蘅靠在暗渠石壁上,望着掌心明灭的金纹。
远处传来收兵的号角,她摸出腰封里的北斗箭,箭头还沾着暗渠的湿泥。
老吴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渠口,两人隔着半里黑暗对视——他眼里有泪,有愧,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光。
申时三刻。苏蘅把箭往腰封里按了按,金纹在指节处跳了跳,带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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