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黎明前收了尾,云层像被扯碎的棉絮,漏出鱼肚白的天光。
苏蘅蹲在那匹花斑骆驼旁,指尖沾了些鞍袋里渗出的深褐色粉末,凑到鼻尖轻嗅——是硫磺的呛味混着野葵灰的焦苦。
她想起昨夜岩壁上那半棵柳树金纹,与自己额间印记重叠时的灼痛,喉间突然发紧。
将军,您看这个。程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靴底碾过泥水里的断枝。
他掌心托着块羊脂玉佩,玉面刻着玄甲营特有的云雷纹,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雨渍。
苏蘅接过玉佩时,指腹擦过云雷纹凸起的棱角。
玄甲营是朱雀大街那家当铺的暗桩,她前世在侯府做庶女时,曾替主母送过当票去——当铺掌柜手腕上的红绳,和这玉佩背面若隐若现的朱砂印,纹路竟分毫不差。
这该是送回朱雀大街的当铺。她把玉佩塞进程野手心,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
程野应了声,转身时甲叶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麻雀。
苏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云疏昨夜攥劫书的手——指节泛白,像是要把那卷黄纸揉进骨头里。
鹰嘴岩的洞窟里,云疏的火折子啪地炸开。
劫书封皮刚触到火焰,便腾起幽蓝的光,映得洞壁上影影绰绰。
他盯着火苗里浮现的画面:十岁的苏蘅裹着烧焦的粗布裙,从火场里抱出个嚎哭的孩童,发梢还滴着火星。
那是她第三世的劫数,本该被烧死在柴房的。
怎么会...他喃喃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半本兽医手册。
雨水泡皱的纸页间,突然滑出张泛黄的生辰八字帖——老吴的女儿,他记得这名字,上界记录里第三世的无关人等。
而帖角的朱砂印,正正压在他掌心那道旧伤上,那是他替苏蘅挡下雷劫时留下的。
洞外传来马蹄声,碎冰似的敲在云疏心上。
他扯了件玄色披风裹住劫书残页,转身时披风扫过洞外的柳枝残骸。
灰烬突然从指缝里涌出来,在半空聚成三个金字:溯光体。
你为何总在劫数之外留下路标?他的声音混着晨雾,撞进正在翻找敌军粮草的苏蘅耳里。
苏蘅转身时,腰间短刀噌地出鞘半寸。
云疏站在残柳下,发梢还滴着昨夜的雨,劫书灰烬在他掌心打着旋儿。
她望着那团金粉,忽然想起每世将尽时,岩壁上总会开的野葵花——花瓣脉络竟和他此刻身周的光痕如出一辙。
路标?她把短刀收回鞘里,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的玄甲营玉佩,我不过是把每世的该当如此,都记在能找到的地方罢了。
话音未落,程野的喊声响彻粮道:将军!敌军令箭!
苏蘅接过那支青铜令箭时,背面的北斗纹章刺得她眼花。
这纹路...和她前世在仙门看到的星图,和谢砚替她挡箭时剑鞘上的裂痕,竟完美重合。
云疏的剑突然抵住她咽喉。
冷铁贴着皮肤的瞬间,苏蘅看清了剑鞘上的疤痕——是前世那支穿胸而过的箭留下的,当时谢砚笑着说这道疤替你挡灾,血溅在剑鞘上,竟染出朵野葵花的形状。
你早该在第七世就死在情劫里。云疏的声音发颤,剑刃却稳得像山,可你偏要救那孩童,偏要记这些无关事。
苏蘅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她掌心的劫书灰烬突然发烫,金粉顺着指缝爬向脖颈,在皮肤下勾勒出北斗形状。
因为我要让你看见,她抬手按住云疏持剑的手背,能摸到他腕间急促的跳动,所有该当如此,都能有另一种活法。
云疏的剑当啷落地。
他望着她颈间流转的金纹,终于想起每世将尽时,岩壁上那些开得热烈的野葵花——花瓣上的柳叶纹,原来都是苏蘅用金粉画在柳枝上的,每一笔,都在等他发现。
寅时初刻的风卷着晨露钻进洞窟。
云疏蹲在灰烬里,指尖抚过半张被雨水浸透的劫书残页。
残页边缘的墨迹已经晕开,却还能勉强认出两个字:粮归。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突然想起苏蘅昨夜说的北境农谚——引风不谢雨,沙囊变石杵。
原来她早把劫数二字,缝进了每世的风里、雨里、野葵根里。
而他的劫书,从来都不是规则,不过是...她留给自己的,另一张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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