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回音撞在石壁上，玄智的僧鞋碾过不知什么碎渣，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是踩碎了无数枯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铁牛的脚步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像在敲他后颈的佛龛碎片，烫得皮肤发红，仿佛那碎片不是嵌在皮肉里，而是贴在灵魂深处灼烧。
到了。铁牛的断刀突然顿住，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带着沉重的尾音，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幽蓝的光从前方涌出来，玄智眯起眼，待适应了那团冷光才看清：他们站在一片废墟边缘，焦黑的断柱歪倒如巨兽骸骨，空气中弥漫着灰烬与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每道缝隙里都窜着幽蓝火焰，火舌舔舐空气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风卷过残垣时，火焰便腾起几尺高，映得众人脸上都蒙了层青灰，连呼吸都染上了冰凉的寒意。
这里......玄智喉结动了动，袈裟下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布料摩擦出沙沙的轻响。
他望着半空中悬浮的石佛残首——那佛眼微阖的弧度，与师父房里那尊青铜佛几乎分毫不差，曾是佛魔交锋之地。
老和尚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玄智啊，佛魔之战最惨烈的战场，连土地都要烧穿三层。他胸口发闷，前世模糊的画面翻涌上来——血浸透的袈裟，断成两截的降魔杵，还有漫天金芒里那道黑色身影。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兵刃相击的铮鸣和咒语炸裂的轰响。
净业镜显影。红妆的声音打断他的恍惚。
她从腰间取下巴掌大的青铜镜，指尖在镜沿轻叩三下，镜面顿时泛起水纹般的涟漪，铜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幽蓝火焰被吸进镜中，原本平静的波纹突然翻涌成漩涡，这些火......是魂魄堆的。她抬眼时眉峰紧蹙，眼中倒映着镜中的幽光，没有意识，却带着极深的执念。
话音未落，一道火焰凝成的妖灵从断柱后窜出！
青面獠牙，爪尖滴着幽蓝火星，直扑铁牛扛着的小豆子。
空气中瞬间充满硫磺与腐臭的味道，热浪扑面而来。
找死！铁牛粗黑的手臂肌肉隆起，断刀带起风声劈下，破空声如雷贯耳。
刀光斩过妖灵胸口，那东西却像烟雾般散了，火星子溅在铁牛护腕上，滋滋作响，留下几点焦痕。
你杀不死我。沙哑的低语钻进众人耳朵，像是从地底传来，又似贴着耳膜呢喃，因为你也是我。
铁牛的虎背猛地一僵，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他盯着自己沾了火星的护腕，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咧嘴一笑：老子杀过的妖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他把小豆子往上颠了颠，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锋划出银亮的弧线，有本事再来，爷爷教你什么叫——
铁牛！老向导的惊喝截断他的话。
众人顺着老向导的目光望去：他不知何时蹲在一块半埋土中的石碑前，布满老茧的手正抚过碑面。
那些被火焰烧得焦黑的文字经他触碰，竟泛起暗红的光，像被血浸透的绢帛，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因杀生而堕，因执念而困。老向导的声音在发抖，仿佛每一个字都压在他心头，业火不灭，轮回不止......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惊惶，你们说的轮回海，根本不是锁因果劫的！
它锁的是...
业火本身。玄智接口。
他后颈的佛龛碎片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前世记忆的碎片突然清晰起来——三族大战末期，佛道魔三尊至强站在业火边缘，血从他们七窍流出，却仍在结印。
他仿佛听得到法术碰撞的爆裂声、感受到火焰吞噬神识的痛楚。师父说过，三族用命轮当锁，用轮回当链......原来他们是要把业火困在轮回里。
哥哥。
细小的声音从脚边传来，带着一丝飘渺的回音。
玄智低头，正撞进小豆子空洞的眼睛里。
那孩子不知何时从铁牛肩头滑下来，跪坐在焦土上，额心金印亮得刺眼，皮肤上还残留着火焰的余温。我记起来了......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是最后一个守门人。
玄智慌忙蹲下扶住他。
小豆子的身子轻得像团云，掌心触到的皮肤凉得惊人，仿佛没有生命的温度。
他看见孩子眼底有金光翻涌，像在放映一卷古老的胶片：石屋、青铜灯、九个旋转的命轮，还有一个穿玄色衣袍的背影。
那背影仿佛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冷如霜。
你们必须阻止他......小豆子的手指攥住玄智的袈裟，指尖冰冷刺骨，那个想要掌控命轮的人......他要把业火......
话音突然断了。
小豆子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阳光晒化的霜，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檀香，却又迅速被火焰的焦味吞没。
他的手指从玄智掌心滑落，金印的光逐渐暗下去，最后只余下一点萤火，飘向废墟深处的幽蓝火焰，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豆子！铁牛扑过来，粗粝的手掌穿过孩子虚化的身体，只抓了把火星子，手掌一合，火星在他掌心熄灭，留下一道灼伤的痕迹。
他红着眼转向玄智，这是咋回事？他咋说没就没——
等等。红妆突然按住铁牛的胳膊，她的手有些发抖。
她的净业镜不知何时掉在地上，镜面正对着小豆子消散的位置，镜里......有东西。
玄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青铜镜中，小豆子的身影重新凝聚，只是比刚才更淡，像张浸了水的纸。
他的嘴一张一合，唇形分明在说：命轮......核心......
他在传讯？老向导颤巍巍捡起镜子，镜面在他手中微微震动，这是......轮回意识碎片的......
嗡——
一声清越的佛号突然炸响，震得地面都在颤动，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玄智喉间一甜，鲜血溅在袈裟上，染开一朵刺目的红。
他猛地捂住后颈，佛龛碎片烫得他几乎要晕过去——这次不是热，是冷，冷得像有人把冰锥扎进骨头里。
他心中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某种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无法逆转。
走。他咬着牙站起来，因果令在腰间烫得发烫，去火焰中心。
红妆的指尖在机关罗盘上连点，七根银针从罗盘边缘弹出，扎进周围七处火缝。只能撑半柱香。她扯了扯玄智的袈裟，声音中带着关切，你脸色白得像纸，撑得住？
玄智抹了把嘴角的血，目光扫过众人：铁牛攥紧断刀，指节发白；老向导攥着乌木牌，镇字青芒大盛；红妆的发尾被火焰烤得微卷，却仍在快速调整罗盘。
空气中浮动着焦糊与金属的味道，还有隐隐的梵唱回荡在耳畔。
最后他看向小豆子消散的方向——那里的幽蓝火焰突然腾起老高，像在招手，又像是警告。
走。他重复，小豆子没说完的话，那里有答案。
众人抬脚的瞬间，玄智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碎裂声。
他回头，看见刚才那面净业镜上裂开蛛网状的细纹，镜中最后一点小豆子的影子，正对着他拼命摇头。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