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智的手指刚抵住小豆子眉心,便触到一片虚凉,指尖仿佛探入深冬的湖面,寒意顺着经络往骨缝里钻。
那孩子的魂魄像浸在冰水里的棉絮,指腹稍一用力就散作星芒,微弱却刺目,映得他眼瞳微微发颤。
他喉间涌起腥甜,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舌尖重重抵住上膛——这是老和尚教他的,疼到要昏过去时用痛觉锁神。
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混着某种陈旧檀香,竟让他想起老僧圆寂前最后的一声叹息。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他闭着眼诵念《心经》,袈裟下的佛龛碎片突然灼烫,烫得后颈皮肤滋滋作响,像是有人在他背上点燃了火苗。
小豆子的魂魄却越来越淡,像被风卷着的纸人,连轮廓都开始模糊,指尖残留的光晕像雪末,在空气中无声消融。
“不必了……”
童稚的声音裹着碎冰碴子撞进耳膜,带着凛冽的寒意,震得玄智耳膜生疼。
玄智猛地睁眼,正撞进小豆子清透的眼瞳里。
那双眼本该是孩童的纯净,此刻却沉淀着千年寒潭般的幽光,幽深不见底,仿佛能一眼望穿轮回,“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什么使命?”红妆的手扣住玄智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掌心传来机关罗盘细微的嗡鸣。
她的净业镜不知何时又浮在掌心,镜面映出小豆子虚化的影子,泛着冷蓝的光晕,“你说过是走散的商队娃子!”
小豆子歪头笑了,嘴角梨涡浅得像要融化:“阿姊别气,我没骗你……只是没说全。”他的目光转向玄智,声音轻柔却沉重如锤,“你才是真正的守门人。”
“守门人?”铁牛的断刀“当啷”砸在地上,震得火星四溅,照亮他满脸的惊疑与怒意。
他大步跨过来,粗粝的手掌几乎要拍在玄智肩头,又在半空中顿住——玄智此刻苍白得像张纸,连袈裟上的血渍都泛着青灰,冷汗顺着他脖颈滑落,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老向导!你不是说过轮回海的破事?这守门人啥来头?”
老向导的乌木牌在掌心攥得泛青,掌纹都被勒得清晰可见。
“镇”字纹路渗出幽绿光芒,像活物般缓缓游动:“当年佛道魔三族设轮回海镇业火劫,立了三位守门人。第一位守因果锁,第二位守业火眼,第三位……”他喉结滚动,发出沙哑的低语,“守命轮核心。”
“那前两位呢?”红妆的机关罗盘突然发出蜂鸣,七根银针同时断裂,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在耳边炸开,她皱眉瞪眼,眼中倒映着罗盘表面泛起的赤红波动,“罗盘感应到……业火在暴走!”
“失了。”老向导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而干涩,“第一位被业火焚了魂魄,第二位被轮回意识吞噬。如今只剩最后一位……”他浑浊的眼盯着玄智,目光如炬,“就是你。”
玄智后颈的灼痛突然转为刺骨的冷,冷得他牙齿打战,佛龛碎片贴着皮肤的位置甚至传出细密的刺痛感。
他想起第一次穿越时,老和尚圆寂前塞给他的佛龛碎片,想起每次轮回结束后脑海里若有若无的梵唱,想起第四十九次轮回中那个总与他背道而驰的“影子”——原来不是巧合,是命轮在提醒他,他本就该站在这里。
“老子不管什么守门人!”铁牛弯腰捡起断刀,刀背重重磕在玄智脚边,泥土飞溅,带着滚烫的焦味,“我们是来找出是谁害小豆子的,是来破轮回困局的!”他盯着小豆子逐渐透明的胸口,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杂种是谁?你说!”
小豆子的手突然抬起来,指尖虚虚点在铁牛眉心。
铁牛猛地僵住,瞳孔里闪过碎片般的画面:血洗商队的蒙面人、深夜翻找机关图的黑影、还有那道总在月光下与玄智重叠的身影……每一帧都带着灼热的痛感,直击心头。
“是你也认识的。”小豆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玄智的太阳穴突突跳着,额头沁出冷汗。
他想起第四十九次轮回里,那个和他共用记忆却总做相反选择的“自己”——对方曾在妖域秘窟替他挡过致命一击,却又在仙门试炼时推他坠下悬崖;曾说要一起寻轮回真相,却在集齐九域本源那晚消失得干干净净。
“要守住命轮,就得先面对你自己。”小豆子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身体开始分解,每一片光屑都飘向废墟中心的幽蓝火焰,光影交错之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铃音在空气中回荡。
“记住……你渡的不是别人的劫……”
“小豆子!”红妆扑过去,机关罗盘砸在地上,十二根细针“咻”地射向虚空,却只串起几缕残光。
铁牛的断刀深深插进地面,刀柄震得嗡嗡作响;老向导的乌木牌“咔”地裂开,“镇”字纹路彻底熄灭。
整个废墟突然剧烈震动。
玄智踉跄着扶住断墙,墙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像血,又像凝固的业火,腥臭扑鼻。
幽蓝火焰中心腾起黑雾,黑雾中浮现出一扇青铜门,门上刻满他熟悉的梵文——那是《大藏经》里记载的“无门关”,传说通往因果最深处。
“这是……”老向导瘫坐在地,脸上全是冷汗,湿漉漉的白胡子沾着炭灰,“命轮核心的门……”
玄智望着那扇门。
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和他记忆里老和尚敲木鱼的声音重叠;门缝里漏出的风裹着熟悉的青草香,像极了将军府后园的晨露。
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因果令,又碰了碰后颈的佛龛碎片——这次,两者的温度竟出奇地一致,像两颗跳动的心脏。
“玄智!”红妆抓住他的袈裟下摆,指尖颤抖,语气里夹着哭腔,“这门不对劲!业火在疯狂吞噬灵气,进去就是死路!”
“我知道。”玄智低头对她笑,眼尾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唇角扬起温柔弧度,“可小豆子说,我的使命才刚开始。”他伸手替红妆理了理被火焰烤焦的发尾,动作轻柔得像拂过花瓣的风,“你们等我。”
“放屁!”铁牛揪住他的衣领,断刀抵在他喉间,刀刃的寒光映出他眼角的泪,“要死死一起!当年商队被袭,老子没护好兄弟;后来进轮回海,老子没护好小豆子。这次……”他手腕一松,断刀“当啷”落地,声音低沉下去,“老子护你。”
老向导扶着墙站起来,裂开的乌木牌仍攥在手里:“镇字虽碎,我还能替你们挡三波业火冲击。”
红妆突然转身,指尖在机关罗盘上飞转。
十二根细针重新弹出,在众人周围布成菱形光阵,隐隐浮动着金色符文:“这是我爹当年研究的‘九域锁’简化版,能撑半柱香。”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但只能撑半柱香。”
玄智望着三张熟悉的脸。
铁牛眼角的刀疤还渗着血,老向导的白胡子沾着炭灰,红妆耳后的小痣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红妆时,她女扮男装混在商队里,偷他的化缘钱去买糖葫芦——那时候他们谁都不知道,会在轮回海里走这么远。
“走吧。”他弯腰捡起断刀,递给铁牛,眼神坚定,“半柱香够了。”
青铜门缓缓开启。
门内涌出的风比业火更烫,吹得众人衣角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后的焦味。
玄智迈出第一步时,后颈的佛龛碎片突然发出清越的钟鸣;第二步,因果令在腰间震动,像在应和;第三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门内传来的梵唱完全重合。
门内的黑暗像张巨口,吞吐着未知的命运。
玄智的身影刚淹没进去,身后便传来红妆的尖叫:“玄智——!”
他想回头,却发现脖子根本转不动。
黑暗里有双手推着他往前,那双手的温度像老和尚的掌心,像红妆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指尖,像铁牛拍他肩膀时的力量。
他突然明白小豆子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所谓面对自己,不是面对那个在轮回里挣扎的玄智,而是面对所有被他护过、护过他的人,面对那个从未放弃过的、最本真的自己。
眼前骤然一暗,仿佛坠入无光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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