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智的脚尖刚触到青铜门内的地面，黑暗便如实质般裹住了他的感官。
那不是寻常的黑，像是有人将他的双目浸入了墨汁，连呼吸都带着股陈腐的铜锈味。
空气中还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尘埃，粘在鼻腔深处，带来一丝刺痒。
他本能地屏息，后颈佛龛碎片的震颤却更急了，一下下撞着皮肤，像老和尚当年敲他脑门念《金刚经》时的戒尺——“定”，那震颤里分明裹着这样的禅意。
指尖触碰因果令的一刻，金属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让他打了个冷战。
“稳住。”他在心底默念，右手抚上腰间因果令，指腹触到刻着“轮回”二字的凹痕。
这是他在第三次轮回世界里从尸山血海里捡来的，当时老和尚说，这是他与轮回海最直接的因果线。
此刻因果令的震动与佛龛碎片形成共振，竟在他掌心烫出个红印子，像是烙下了某种无法磨灭的印记。
“玄智！”
红妆的尖叫穿透黑暗刺进耳膜，带着一种撕裂空气般的锐利。
玄智想回头，脖颈却像被无形的手卡住，只能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是铁牛的皮靴碾过碎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是老向导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回荡；是红妆机关罗盘转动时“咔嗒”的轻响，如同倒计时般催人心跳。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攥住，那双手的温度带着常年握机关的凉意，是红妆。
“净业镜！”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机变，但尾音发颤，透着藏不住的恐惧。
玄智感觉有冷光扫过面门，是红妆将祖传的净业镜举到两人中间。
可镜面里本该映出的，却是一片混沌的灰雾，连他们交握的手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那种虚无感仿佛要将一切吞没，连自我都在逐渐消散。
“没有影子。”红妆倒抽一口凉气，指尖掐进玄智腕骨，指甲几乎陷入皮肉，“我爹说过，九域之外有处无妄境，万物不显影，是……”
“影门核心。”老向导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乌木牌碎裂处渗出暗红血珠，在黑暗里像两点鬼火，映出他眼角的皱纹和疲惫的神情，“当年我给商队带路进轮回海前，见过一本古籍，说影门是守门人的……”
“当！”
铁牛的断刀突然与什么东西相撞，火星在黑暗里炸开，照出他圆睁的双目。
那瞬间的火光中，玄智看见铁牛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断刀被压得弯曲成弓，刀刃抵着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空气中传来低沉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有东西！”铁牛吼得声线发哑，他常年握刀的手掌裂开血口，血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微的水花，“奶奶的，老子劈了二十年山贼，这劲道……”话音未落，那无形之物突然退开，铁牛踉跄两步，断刀“当啷”落地，在寂静中激起回响。
玄智松开红妆的手，向前走了两步。
因果令的震动突然变成灼烧，他甚至闻到了布料焦糊的味道——这是他每次接近轮回海核心时才会有的征兆。
佛龛碎片却在此时静了，像老和尚圆寂前最后一次摸他头顶，温暖得让人心安。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像玄智自己的喉舌在震动，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阴冷。
他瞳孔骤缩，看见黑暗里浮起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对方穿着玄色僧衣，却没有他颈间的佛龛；眉眼与他如出一辙，眼神里却燃着他从未有过的暴戾。
那一瞬间，玄智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未曾修行、未曾放下屠刀的自己。
“我是你未完成的执念。”那“影者”抬手，指尖划过玄智的眉骨，触感冷得像冰锥，冻得他眼皮微颤，“是你七岁那年，躲在梁上看着邪修屠城时，没敢落下的那把刀；是你在轮回海里救了三百二十七人后，突然想问的那句‘凭什么’；是你每次看见红妆耳后小痣时，压下去的‘如果我不是僧人’。”
玄智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红妆的机关罗盘，冰冷的金属贴着脊背，传来一阵阵细密的震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快得像要撞破胸腔。
七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血漫过青石板，老和尚背着他翻出城墙时，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小泥人玩具漂在血水里——那是他娘最后一次给他买的。
那一刻的无力与悔恨，如今化作一把刀，直插心口。
“你可知我为何至今不杀你？”他的声音意外地稳，像在佛前讲经，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老和尚说，执念是未结的因果，不是要斩，是要度。”
影者的笑容僵住了。
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玄智踉跄着抓住红妆的胳膊，听见头顶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黑暗被撕开无数道裂缝，露出下方泛着幽蓝的祭坛——四角各有一根青铜柱，柱上缠着碗口粗的锁链，链身刻满他在轮回海里见过的“因果文”。
那些文字仿佛活过来一般，沿着锁链缓缓游动，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铁牛的断刀突然被锁链卷走，“嗡”地钉在左侧铜柱上。
刀锋插入青铜的瞬间，一股闷响顺着地面传来，震得玄智脚底发麻。
老向导的乌木牌“啪”地裂开第二道缝，他踉跄着去抓，却被锁链缠住脚踝，整个人被拖向右侧铜柱。
他挣扎间伸手去抓地面，指甲刮擦着青铜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红妆的机关罗盘“咔”地崩出十二根细针，却全被锁链绞成废铁，她反手去拉玄智，手腕却被冰凉的锁链套住，锁链收紧时，勒得她手指关节泛白。
玄智望着自己被锁链缠住的手腕，突然笑了。
锁链上的因果文在发光，每一道都对应他在轮回海里救过的人：小豆子的酒窝，商队里被他止血的马夫，妖域秘窟里他背出来的小狐妖……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抬头看向影者。
此刻影者的身影正在变淡，取而代之的是锁链尽头的祭坛中央，悬浮着一枚流转九色光的珠子——九域本源。
红妆被锁链拽向后方铜柱时，还在喊他的名字。
铁牛被按在左侧铜柱上，断刀离他只有三步远，他瞪圆了眼，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对不住，没护好你。”老向导被锁在右侧铜柱，乌木牌彻底碎成粉末，他却笑了：“镇字虽碎，心不碎。”
玄智的锁链越收越紧，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
但他的视线始终锁着祭坛中央的九域本源，锁着影者消失前那抹不甘的眼神。
“因果劫，该解了。”他默念着，后颈佛龛碎片突然发出刺目金光——那是老和尚圆寂前塞进他衣领的，说是能护他渡最后一劫。
锁链缠上他四肢的瞬间，他听见红妆的尖叫，铁牛的怒吼，老向导的叹息。
但这些声音都被他的心跳声盖住了，一下，两下，与九域本源的脉动完全重合。
黑暗里，有个声音在说：“第四十九次轮回，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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