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智被拽入裂缝的瞬间,耳膜被尖啸的气刃刺得生疼,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颅内搅动。
黑暗像实质般裹住他的身体,浓稠得连指尖都看不清。
等再睁眼时,脚下的血海已漫到腰间,腥臭扑鼻,像腐烂千年的尸水翻涌,每一道波纹都泛着幽绿的光。
“小师父,别来无恙。”
阴恻恻的男声从头顶压下,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像是直接贴在骨头上刮过。
玄智仰头,高台上那团黑红巨茧正缓缓裂开,露出龙袍下的身影。
帝王冠冕上的珠串随着他抬臂轻晃,每一颗都映着玄智扭曲的脸——正是当年灭他满门的邪修眉心朱砂痣,此刻正长在这张帝王脸上。
那痣似活物般微微跳动,仿佛还残留着七岁那夜将军府上空的焦灼与血腥。
“李炎。”玄智的声音比碑外的寒风更冷,出口便凝成白霜。
他脚下血海一阵翻腾,冰碴如刀锋般割破僧鞋,脚底传来细微的刺痛。
七岁那夜的火舌突然在眼前翻涌,他看见自己缩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瞧着这人身披玄色大氅,指尖一点就烧了将军府的牌匾。
火焰舔舐木梁的噼啪声、孩童哭喊的撕裂感、空气中燃烧皮肉的焦糊味……一切清晰如昨。
可此刻,他竟在劫念碑最深处,以龙袍加身的姿态出现。
李炎抚着腰间玉玦轻笑,那玉玦上的云纹与玄智幼时见过的皇家腰牌如出一辙:“好记性,不枉我让那邪修替我顶了二十年因果。”他屈指一弹,血海突然凝结成冰,玄智的僧鞋陷进冰面,听见无数细碎的呜咽——是当年将军府三百口的冤魂,被冻在冰层里睁着眼睛,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冰冷的眼泪在冰中凝固。
玄智的指甲掐进掌心,指尖传来钝痛,却压不住胸口的震颤。
他本以为会像从前那样,被仇恨烧得浑身发抖,可此刻胸口只有钝痛,像一根铁链缠绕心脉,勒得他喘不过气。
老和尚临终前在泥地上写的“忍”字突然浮现在眼前,红妆拆机关匣时翘起的眼尾,铁牛塞给他热炊饼时粗糙的掌心……这些画面像线,把要裂开的心脏重新缝起来。
“你为何要制造这场轮回?”他开口时,声音意外地稳,甚至带着几分悲悯。
李炎的笑僵在脸上,眼角肌肉抽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转身走向高台后方的青铜镜,镜面映着九域星图,与红妆的星轨罗盘分毫不差:“为了不死。”他指尖划过镜中流转的星芒,那光芒在他皮肤上留下灼痕,“当年佛道魔三族设轮回海镇业火劫,我便想,若能掌控这因果锁,岂不是能把生死攥在自己手里?”
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冤魂们的呜咽变成尖叫,像千万根钢丝在耳膜上拉扯。
玄智看见李炎眼底的血丝——那不是狠戾,是疯魔般的执着:“我让轮回海里的孤魂替我试错,让穿越者替我收集九域本源。本以为再要七次轮回就能成……”他猛地转头,珠冕砸在肩头发出脆响,“可你这小和尚坏了局!每次用佛经破幻术,用因果推前世,连我的劫念碑都能烧出裂缝!”
“因为你根本不懂因果。”玄智踩着冰层上前,冰渣割破他的脚踝,鲜血滴落时竟发出“滋啦”的声响,像落在滚烫的铁板上,血珠融出一个个小坑,“业火劫不是天罚,是人心的执念堆成的山。你想靠轮回海永生,却让更多人困在轮回里,这山只会越堆越高。”
李炎的龙袍无风自动,衣角翻飞如烈焰。
他突然挥袖,冰面轰然碎裂,玄智被掀得撞在高台上,背部传来剧痛,脊椎几乎断裂。
黑红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窜来,缠上他的手腕、脖颈,勒得他喘不过气。
那些线里裹着帝王的贪、邪修的嗔、老妇的痴,每一根都在往他识海里钻:“你以为自己多高尚?你救的每个轮回者,都是在替我养劫念!等九域本源集齐……”
“《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玄智突然闭目低诵,声音穿透血雾,带着金石之音,“你执着的永生是相,我执着的复仇亦是相。”他咬破舌尖,鲜血混着佛号喷在丝线上,“但因果不是你我能算尽的——老和尚救我时没想过轮回,红妆帮我时没求过回报,铁牛说‘这一世不逃’时,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丝线突然寸寸断裂,化作灰烬飘散,空气中弥漫着焦苦的气息。
李炎踉跄后退,撞在青铜镜上。
镜中星图剧烈晃动,他脸上的癫狂褪去,露出几分苍老:“原来……我困了自己千年。”
玄智取出怀里的木鱼。
这是老和尚圆寂前塞给他的,此刻木头上的漆被体温焐得发亮,表面温润如玉。
他指尖点在木鱼上,一道金色光印浮起——那是他用佛经推演了三十次轮回才悟出的因果印:“我封你意识于碑中一角,不是惩戒,是让你看。”他抬手,光印没入李炎眉心,“看这些轮回者如何用善念解劫,看因果如何自己找到出路。”
李炎的身影开始透明,面容渐渐模糊,仿佛被风吹散的烟尘。
他最后看了眼青铜镜,苦笑着摇头:“或许……你是对的。”话音未落,便消散在血雾里。
碑外突然传来剧烈震动,整个空间仿佛要崩塌。
玄智感觉脚下的血海在崩塌,抬头时,裂缝外的天光漏进来,他看见红妆的发带被气浪掀得乱飞,铁牛的巨斧深深插进地面,老向导的青铜铃在咒语里叮当作响。
“玄智!”红妆的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风声和碎石落地的闷响,“碑心要炸了,快出来!”
玄智却没动。
他望着血海深处,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金门。
门上浮雕着九域山河,门缝里漏出的金光,像极了老和尚敲木鱼时,佛前长明灯的光,温暖而不刺眼。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答案。”他低声呢喃,朝着金门走去。
金门在他靠近时缓缓开启,门内的景象被金光笼罩,只能隐约看见悬浮的影子——像是殿宇的飞檐,又像是……
“玄智!”红妆的尖叫被风声撕碎。
玄智回头望了一眼。
碑外的三人正拼尽全力稳住碑体:红妆的星轨罗盘已经裂开细纹,铁牛的虎口在流血,老向导的咒语念得舌头都在打颤。
他笑了笑,转身迈进金门。金光吞没他的瞬间,碑体突然恢复平静。
红妆踉跄着扑到碑前。
刚才还震得人站不稳的气浪消失了,碑面的裂缝正在愈合,只余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她伸手摸向碑面,指尖传来的温度竟不再冰冷,反而带着几分暖意。
“他……去了哪里?”她轻声问,声音里全是惊疑,眼中泪光闪烁。
铁牛拔起巨斧,斧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许是找答案去了。”
老向导捡起滚到脚边的青铜铃,铃声清脆,像极了山门外的风:“我爷爷的爷爷还说过……”他望着恢复平静的石碑,喉结动了动,“轮回海里,最险的劫不是因果,是人心。可最妙的缘……”
他没说完。三人同时抬头。
碑顶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片金云。
云底的影子投在碑上,像极了三座并立的雕像——一座似佛,一座似道,一座似魔。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