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真言未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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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痕里渗出的腥风刮得玄智袈裟猎猎作响,他望着那只缓缓凝实的手掌,喉间泛起苦意——掌心上流转的纹路,竟与《大藏经》末卷记载的“三族封魔图”分毫不差。

那纹路仿佛活物般游动,在暗色雾气中透出妖异的红光,如同从远古血祭中走出的咒印。

那是上古佛道魔三族以命为引,在轮回海最深处封印业火劫的最后手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焦灼交织的气息,像是被雷火烧过的枯木混入了冷铁的味道。

“玄智!看掌纹!”红妆的声音带着破风的锐响,划破凝滞的空气。

她不知何时跃上了半人高的碑座,星轨罗盘在掌心转得飞旋,银簪尖正抵着罗盘中央的星石,震颤出细碎的嗡鸣。

“这是业火封印的唤醒印!”她咬牙低吼,声音里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她的发丝被狂风吹乱,几缕贴在脸上,遮住了额角渗出的冷汗,“当年三族怕封印被岁月侵蚀,在每道锁眼上都设了‘执念引’——”

她突然顿住,星石表面裂开细如发丝的纹路,一道极淡的金线沿着裂隙蔓延开来。

“它在召唤所有被轮回海困住的执念者!”话音未落,铁牛的巨斧已劈向空中。

他脖颈的青筋像扭曲的树根暴起,斧刃带起的风卷得满地碎石乱飞,沙砾打在岩壁上发出噼啪脆响:“奶奶的,管它招谁!先劈了再说!”巨斧砍在半透明的掌影上,竟溅起黑色的雾珠,落在地上滋啦作响。

铁牛趁机借力跃起,单手将斧柄狠狠楔进岩壁。

整座山都震了震,岩壁上的碎石簌簌下落,掌影的凝聚节奏被这股蛮力搅得乱了半拍,空气中传来一阵类似布帛撕裂的闷响。

玄智的手指深深掐进《归真诀》的封皮,纸面传来的粗糙触感让他想起老和尚临终前握着他手掌的温度。

他记得那天雨声淅沥,檐角铜铃轻晃,老和尚圆寂前握着他的手说:“这经不是渡己,是渡众生共业。”此刻他咬破舌尖,血珠落在金经上,梵文突然泛起血色微光,宛如活过来一般在他眼前浮动。

他合掌结出“无相印”,喉间滚出低沉的佛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掌影突然暴胀三尺,黑雾翻涌如潮水,带着腥咸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

玄智的佛号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掌影深处翻涌的黑雾中,竟有无数张熟悉的脸:荒野客栈里被他们救下的商队少女、妖域秘窟中为护幼崽被傀儡撕成碎片的母狐、仙门试炼时因他一句点化而放下屠刀的邪修……那些他以为早已度化的执念,此刻正攀附在掌纹上,像无数条抽紧的线,勒进他灵魂深处。

“原来如此。”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也带着些许疲惫。

他望向红妆,她发间的银簪正在滴血——刚才为了稳住罗盘,她用簪尖刺破了指尖,鲜血顺着簪身滑落,在星石表面晕染出一朵小小的血花;又看向铁牛,那汉子正咬着牙用斧柄撑住岩壁,后背的衣料被碎石划得破破烂烂,露出几道新添的血痕;最后看向瘫坐在地的老向导,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黑焰彻底熄灭了,只余下劫后余生的茫然。

“共业,本就是众生一起造的。”

话音刚落,掌影“轰”地砸下。

铁牛本能地扑向红妆,玄智却站在原地没动。

掌影没有落在他们头顶,而是重重砸在碑体中央。

一声巨响之后,金光照耀下的碑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中涌出——有披甲的将军、穿宫装的女子、浑身浴血的孩童,甚至还有玄智自己:七岁那年,他缩在将军府的地窖里,透过砖缝看着邪修的屠刀砍下父亲的头颅。

“这是......”红妆踉跄着后退,星轨罗盘“当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听见自己五岁时,躲在机关阁的暗格里,听着外面父亲的惨叫;看见十二岁时,她女扮男装混进商队,在雪夜里啃着硬饼发誓要查清灭门真相。

铁牛的巨斧“哐”地落地。

他看见二十岁那年,妹妹在饥荒里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他,自己却饿死在他怀里;看见上个月,他为救商队被妖兽咬断三根肋骨,躺在草堆里疼得直哭。

老向导突然跪了下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指着其中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身影:“柱子……我那早夭的儿子……”

玄智伸手,指尖穿过一个披袈裟的老和尚虚影——是救他的师父。

老和尚的嘴在动,他听不见声音,却忽然读懂了唇语:“小和尚,你总说要渡尽众生,可你连自己的执念都不肯面对。”

“原来我们一直带着这些。”玄智轻声说。

他的袈裟被幻象掀起的风吹得翻飞,可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画面,此刻却不再像刀一样割心。

他转头看向红妆,她正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罗盘上;又看向铁牛,那汉子正用袖子拼命擦脸,却越擦越湿。

“我必须进去。”他说。

红妆猛地抬头:“你疯了?这碑里是……”

“是我们的业。”玄智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坚定,“也是我们的光。”他将《归真诀》轻轻放在碑面裂缝处,金经发出温暖的光,那些幻象突然安静下来,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

他对红妆笑了笑,那笑容和他们初遇时一样清浅,却多了几分烟火气:“你总说我像庙里的泥胎,现在我要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入碑中。

红妆扑过去时,碑面已经合拢,只余下《归真诀》静静躺在原处,泛着柔和的金光。

她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抚过碑面,仿佛还能触到玄智最后那丝体温。

铁牛走过来,把她的星轨罗盘捡起来,粗糙的大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那小和尚……不会有事吧?”

红妆没有说话。

她望着东边的天空,紫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片寻常的湛蓝。

风里的腥气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桃花的甜香。

她低头看向罗盘,星石上的裂痕里,竟有一缕极淡的金光在流转。

“他要独自面对什么?”她轻声问,声音被风卷着,散在山桃花里。

没有人回答。只有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哗啦”,像是水浪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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