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越往下越湿冷,潮湿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轻轻刺着玄智的脚踝。
玄智的僧鞋沾了青苔,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细微的滑响,那声音在寂静的石阶间回荡,似是青苔与鞋底的低吟。
红妆走在他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千机匣的暗纹,指尖触碰到那细腻的纹路,如同抚摸着岁月的痕迹——方才那三枚爆弹用了机关世家秘传的火硝,此时匣内只剩最后两枚。
她望着玄智微驼的脊背,喉间突然发紧,好似有一团棉花堵住了喉咙:这个总把因果挂在嘴边的僧人,若真有个闪失...
转过最后一道石墙时,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青铜祭坛占满整个地下空间,石缝里渗出幽光,那幽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蓝色,像幽灵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在这幽光中,一颗血色肉瘤悬浮在祭坛中央,那血色红得鲜艳欲滴,仿佛刚从活物身上割下。
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从肉瘤中穿出,顺着石缝爬向四面八方——正是那些人傀后颈的铜芯位置。
那些红线在幽光下隐隐泛着微光,如同一条条蜿蜒爬行的小蛇。
红妆的瞳孔骤缩,指尖下意识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她见过机关术里的牵线傀儡,可这血丝泛着诡异的紫,分明裹着半透明的魂气,那魂气如袅袅青烟,在血丝周围缭绕。
不是普通机关术。她声音发紧,伸手想去碰最近的血丝,玄智突然扣住她手腕,那力道让她的手腕微微生疼。
昏暗的光线下,影流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偶尔发出的低笑声,似有似无地飘荡在空气中,给这阴森的环境更添了几分诡异。
贪劫。玄智盯着血核,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轮回海中那团业火,想起《楞严经》里诸众生类,为求食故,冒涉辛苦,得少为足,是名贪劫的记载。
血核表面浮着细碎的人脸,有老妇的悲怆,有少年的怨毒,还有方才那机关师扭曲的面容——全是执念凝结的阴火,那些阴火在血核表面跳跃,发出微弱的“滋滋”声。
两位小友。
沙哑的声音从祭坛角落传来,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刺耳又难听。
玄智循声望去,石墩后缩着个老妇人,灰布衫上沾着暗红血渍,那血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左手攥着块褪色的虎头香囊,那香囊的布料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粗糙。
她的目光扫过红妆怀中的铜芯,又落在血核上,眼角的皱纹抖得像风中的枯叶:这血核是用七十二个枉死鬼的执念养的。
每七日吞一个活人,把魂魄榨成丝,才能驱动这些傀儡。
红妆的手指猛地收紧,千机匣在怀里硌得生疼,那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
她想起方才那小女孩后颈冒青烟的模样,喉咙发苦:那孩子......
她是最后一个没被榨干的。老妇人颤巍巍指向角落,小女孩正靠着石壁蜷成一团,原本扎红头绳的发辫散了,后颈铜芯还在渗黑血,那黑血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流下,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声。
她的睫毛剧烈颤抖,像有两个灵魂在眼底撕扯,若能唤醒她的本真,血核的丝络就断了。
玄智已经跪在小女孩面前。
他解下随身的《地藏经》抄本,指腹抚过被翻得起毛的经页,那经页的纸张在指腹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是他七岁时老和尚塞给他的,说见经如见佛。
此刻他喉间滚出低沉的梵音:若遇恶缘,念念回首,得度苦厄......,那梵音低沉而醇厚,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小女孩的手指突然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皮肤被指甲刺破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她的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混着黑血洇出暗红的花,那泪花溅起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
玄智看见她眼底的浑浊正一丝丝褪去,像蒙尘的琉璃被慢慢擦亮。
可就在这时,血核突然发出刺啦的声响,那声音尖锐刺耳,像金属被撕裂的声音。
那些血丝骤然收紧,小女孩的身体猛地抽搐,瞳孔重新蒙上灰雾。
机关锁!红妆的声音突然拔高。
她绕着血核转了半圈,蹲在祭坛底部——那里嵌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纹路与她怀中的铜芯严丝合缝。九域锁的碎片!她倒抽冷气,终于明白为何皇室要灭她机关世家满门:当年祖先铸造的九域锁,竟被拆成了镇压执念的邪器。
一些关于皇室和其他势力觊觎九域锁力量的传闻在她脑海中闪现,更让她意识到此事背后可能隐藏着复杂的阴谋。
红妆颤抖着摸出铜芯,对准血核底部的凹槽按了上去。
咔的轻响中,血核剧烈震颤。
无数画面从核中涌出:影流少年时跪在焦土上,攥着带血的玉佩;机关师跪在金殿里,面前摆着被摔碎的机关图;人傀首领被押赴刑场,百姓扔来的烂菜叶糊了他半张脸......每一幕都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像刀子般割着两人的心神。
是嗔劫,是痴劫......玄智死死攥住佛珠,指节发白。
他终于懂了轮回海的三劫不是考验,而是照妖镜——照出众生最深处的执念。
去死!
带血的嘶吼炸响。
机关师不知何时爬了过来,左肩耷拉着,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他右手握着根血色长针,针尖正对着血核——那是完成吞噬活人仪式的最后一步。
红妆想扑过去,却被玄智一把拉到身后。
玄智望着机关师充血的眼睛,想起方才他扑向爆弹时的狠劲,想起画面里那个跪在金殿上、眼里闪着光的年轻工匠。当年陛下让你造九域锁,说要镇九域太平。他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机关师心口,你在机关图上刻的器以载道,可还在?
机关师的手顿住了。
长针离血核不过三寸,他的瞳孔却慢慢聚焦——那里映出二十年前的自己,在月光下打磨最后一根铜柱,嘴角还沾着饭粒。器以载道......他喃喃重复,长针当啷落地。
现在!玄智猛地转身。
红妆早攥紧了千机匣里的机关匕首,手腕一抖,银芒破空而出。
咔嚓!
血核外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紫黑色的血浆喷溅而出,那血浆溅到地上,发出“噗噗”声。
那些血丝像被抽了筋的蛇,软绵绵垂落在地。
人傀们的后颈铜芯纷纷崩裂,原本僵硬的面容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刚从沉睡中苏醒,眼神也逐渐从迷茫变得清明。
有老人摸着自己的脸,那动作缓慢而迟疑,随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有妇人哭着扑向石墩后的老妇人,脚步踉跄却充满了渴望;还有个青年踉跄着扶住机关师,哽咽着喊爹。
小女孩的泪终于洗去了最后一丝灰雾。
她扑进老妇人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我梦见好多人抓我......老妇人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玄智和红妆,轻轻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祭坛突然剧烈震动,地面像波涛中的海面般起伏,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一道黑影从破碎的血核中凝结成型。
影流穿着玄色长袍,腰间玉佩泛着冷光,那冷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血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意思,两个蝼蚁竟破了我的贪劫局。他的目光扫过红妆手中的九域锁碎片,又落在玄智脸上,但真正的因果,才刚要开始。
走!玄智抓住红妆的手腕。
头顶的石屑如暴雨般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祭坛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缝隙,裂缝中隐隐透出红光,热气扑面而来。
红妆看见影流的身影在裂痕中渐渐模糊,可那抹冷笑却像刻进了她的视网膜——他的唇形分明在说下一站,嗔劫。
两人跌跌撞撞冲向突然浮现的传送阵,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他们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仿佛世界都在崩塌。
玄智护着红妆的后脑勺,在光芒包裹的瞬间,他瞥见空中飘着几片碎光:有老和尚的袈裟角,那袈裟角在光芒中飘动,似有一股祥和的气息;有将军府的鎏金匾额,那匾额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格外耀眼;还有......一滴他从未见过的、带着血锈的眼泪。
光芒刺痛了双眼。
再睁眼时,他们坠入一片混沌。
无数碎片在四周漂浮:半张泛黄的婚书,带箭的玄铁令,还有段被烧了半截的经卷。
风卷着碎片掠过玄智的脸,那风带着一丝寒意,刮在脸上生疼。
他听见红妆在身侧倒抽冷气——其中一片碎片上,清晰映着他们此刻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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