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智的手掌刚触到冰冷的青铜门环,那丝丝凉意瞬间顺着经络如小蛇般窜上后颈,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与红妆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坚定,同时发力——门轴发出沉哑的叹息,像是一位老者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两人踉跄着向前半步,抬眼时,呼吸陡然一滞。
眼前哪有什么客栈废墟?
四壁皆是光滑如墨的黑石,那黑得发亮的石面,宛如深邃的夜空,每一面都映出他们的身影,却又不全然相同。
左边镜中,玄智身披重甲,剑指苍穹,身后是尸山血海,那血腥的场景仿佛能闻到刺鼻的腥味,耳边还能隐约听到厮杀的呐喊声;右边镜中,他剃度更彻底,袈裟上沾着泥点,正蹲在野寺前给流浪狗喂饭,那流浪狗欢快的吠叫声仿佛就在耳边,阳光洒在身上,能感受到那温暖的触觉;最远那面镜里,他的袈裟被血浸透,指尖掐着诀,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刀,那股寒意仿佛能透过镜面传递过来。
“这不是世界……”红妆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惊恐,她伸手触碰最近的镜面,指尖刚要贴上,镜中“她”突然也抬起手,指甲缝里沾着暗红的血,那血的颜色鲜艳得刺眼,“这是我们的未来。”
“聪明。”
阴恻恻的话音从头顶砸下,像是冰块掉进水里,让人毛骨悚然。
玄智迅速揽住红妆后退半步,抬眼便见梁上垂着根细铁链,链端悬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机关师。
他的指尖勾着根银线,银线另一头连着石顶的齿轮,“这里是‘第四劫’的核心,因果镜宫。在我们所处的仙侠世界里,‘劫’是修行者必须经历的考验,是天道对他们的磨砺。而这因果镜宫,每面镜子都是你们可能的命途分支,走错一步,就永远困在虚妄里。”
话音未落,石顶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玄智感觉脚下一轻,整座镜宫开始逆时针旋转,镜中影像如被搅乱的水面,原本清晰的影像开始扭曲、变形。
先是一道道光影闪烁,接着那些“他”的影像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是快速奔跑而来,带起一阵风,能感觉到那风拂过脸颊;有的是缓缓飘来,像是幽灵一般。
有攥着断剑喊“杀尽邪修”的,那喊声激昂而愤怒;有跪在老和尚坟前哭到喘不上气的,那哭声悲切而凄凉;有抱着红妆尸体在雨里跪了三天三夜的,那冰冷的雨滴仿佛也能溅到身上。
“阿智!”红妆的惊呼混着金属摩擦声刺进耳膜,那声音尖锐而刺耳。
玄智转头,正看见她的身影被镜面扯成碎片——每面镜里都有个红妆,有的在笑,那笑声欢快而清脆;有的在哭,那哭声悲痛而绝望;有的举着机关匣对准他心口,那机关匣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喉间泛起腥甜。
母亲临终前的眼泪突然浮现在眼前,那眼泪晶莹而苦涩,仿佛还带着温度。
七岁那年,邪修屠城,母亲把他塞进地窖,自己引开追兵,最后那声“快跑”被刀砍进骨头里,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老和尚圆寂前攥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失望:“智儿,你总说要渡众生,可连自己的嗔恨都渡不过……”那失望的眼神和话语,如同一把重锤,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想到母亲的牺牲和老和尚的期望,他的内心五味杂陈,在这极度紧张危险的镜宫环境下,这些回忆自然地流淌出来。
紧接着,最清晰的是红妆的背影。
那是第一次轮回结束时,她站在轮回海边,风掀起她的男装外袍,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的中衣,那并蒂莲的图案精美而细腻,能感受到布料的柔软。
“我要去寻九域锁的下落,你……”
“够了!”玄智咬破舌尖,血腥气在嘴里炸开,那股血腥味浓烈而刺鼻。
他闭目跌坐,《楞伽经》的经文顺着血沫滚出来:“妄想不生,寂然无住……”镜中幻象突然扭曲,那些“他”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琴弦,渐次消弭。
再睁眼时,他看见自己的倒影立在中央,眉眼清寂如古寺晨钟。
“好个佛经破妄。”机关师的声音里泛着冷意,“但你的小友可没这么好的定力。”
玄智猛地抬头。
红妆正站在西北方镜面下,她的指尖抵着块铜牌碎片——那是机关世家祖传的“逆触”,此刻正顺着石缝往墙里钻。
可她的额角渗着血,左边镜里的“红妆”正举着匕首,刀尖对准她后心。
“别回头!”玄智扑过去时,镜宫突然剧烈震颤,那震动让脚下的地面都在摇晃。
他看见红妆的铜牌碎片终于没入石缝,墙内传来齿轮倒转的轻响,三缕泛着金光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窜出,缠在中央的青铜柱上——因果丝线,那丝线的光芒耀眼而夺目。
“三根全断,镜宫才会停。”红妆抹了把脸上的血,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小银锥,“我切了两根,最后一根……”
玄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最后那根丝线悬在离地三尺的位置,泛着幽蓝的光,线尾缠着个极小的机关匣——正是红妆父亲当年打造九域锁时用的“千机匣”。
他摸出怀里的佛珠,指尖在串珠上一捻,最顶端的檀木珠“咔”地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细针——老和尚圆寂前塞给他的,说“因果有时需快刀”。
“一起。”他与红妆对视,两人同时抬手。
玄智的细针擦着红妆的银锥飞过,精准扎进机关匣的锁孔;红妆的银锥则挑断了丝线。
“叮”的一声轻响,三根丝线同时崩断。
机关师的尖叫混着石屑砸下来。
玄智抬头,正看见那人的身影被镜面扯成碎片——每个镜中都有个机关师,有的在笑,那笑声诡异而阴森;有的在骂,那骂声愤怒而凶狠;有的正被自己的机关刺穿喉咙。
最后一点碎光消失时,镜宫发出轰然巨响,黑石墙壁像被敲碎的冰,簌簌落了满地,那破碎的声音清脆而杂乱。
尘埃落定后,中央悬浮着枚青玉简。
幽蓝的光从玉简里淌出来,映出下一个世界的轮廓:层叠的峰峦间,飞檐上挂着朱红灯笼,那灯笼的红色鲜艳夺目,有穿青衫的少年提着酒坛跑过,能听到少年欢快的脚步声和酒坛里酒水晃动的声音,远处传来钟声,那钟声悠扬而深沉。
“你刚才……”红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伸手碰了碰玄智额角的血,“差点就回不来了。”
玄智合十微笑,掌心的血痕还在渗着细血珠:“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迷失。”
玉简的光突然大盛,两人的身影被卷进漩涡。
玄智最后看见的,是红妆被风吹起的发丝,和漩涡深处若隐若现的——
一盏昏黄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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