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得叮当响,玄智跪在蒲团上,额角沁出细汗。
风吹过他后颈的皮肤,带着山林深处潮湿的苔藓气息。
佛像金漆斑驳的面容突然泛起柔光,声线似晨钟撞破雾霭:“承继‘因果守’,需立三誓:一不问命,二不逆轮,三不涉私。汝愿否?”声音低沉而空灵,仿佛从地底传来,震得他耳膜微微发麻。
他喉结滚动。
七岁那夜的火光突然在眼底闪了闪——邪修屠城时,他缩在佛龛后,看着老和尚用身体护着他,最后一口气还在念“我不入地狱”。
记忆中仍有炭灰落在唇上的焦苦味,还有老和尚温热的手掌贴在他背脊上,仿佛能驱散一切恐惧。
后来他云游十年,见过太多因果缠成死结:荒野里为半块饼反目的兄弟,妖窟中因执念化为厉鬼的少女,仙门前为争夺机缘自相残杀的师兄弟。
每一段记忆都带着尘土的气息、血的腥甜和哭喊的余音,在他心头盘旋不去。
此刻红妆的发尾扫过他手背,带着机关油膏的淡香——那是她昨夜为修复罗盘熬了半宿的味道。
那香气混着檀烟,萦绕鼻尖,像是某种温暖的提醒。
“师父说,佛渡众生,不渡因果。”玄智望着佛像眼角剥落的金粉,忽然笑了,“可众生在因果里打转,不渡因果,如何渡人?”他转头看向身侧:红妆攥着机关罗盘的指节发白,眼尾泛红;铁牛把断刀竖在脚边,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老向导的枯手按在石板缝隙上,皱纹里沁出冷汗;小豆子蹲在供桌旁,晃着腿啃野果,果核在嘴里发出清脆的响,那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我愿。”
佛像眉心金纹骤亮,掌心符印如活物般飘来。
玄智本能要躲,却见符印在半空凝成莲花形状——是老和尚临终前在他掌心画过的往生印。
那印记缓缓落下,贴上眉心时,温热如阳光洒在雪地上。
他眼前炸开星屑。
上古战场的血雾漫过来了。
风中夹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脚下是佛道魔三族的尸山血海,手中金印压着翻涌的业火。
“留一线生机。”前世的自己突然开口,金印裂痕里渗出暗红,声音沉重如雷鸣,“众生不该因我们的执念永坠轮回。”业火顺着裂痕窜向天穹,化为轮回海的漩涡。
“玄智!”红妆的尖叫刺破记忆,如同针尖扎进耳膜。
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虚化,像被温水泡开的纸。
指尖触碰空气时,竟无实感,只有轻微的电流感掠过神经末梢。
红妆咬破指尖,鲜血在他手腕画出银亮符纹,血腥气混着檀香刺得他鼻尖发酸:“牵引符只能撑半柱香!轮回核心在抽你的神识,得有人——”
“守住殿门!”铁牛的断刀嗡鸣,金属震颤声传遍整个大殿,他已冲到门口,刀光劈开雾气,黑影随之退散。
玄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殿外灰雾里浮起密密麻麻的黑影,青面獠牙的轮廓在雾中忽隐忽现,最前面那个额间有道刀疤——正是他在第七次轮回里亲手超度的邪修厉鬼。
空气中开始弥漫腐烂的气息。
老向导突然低喝,掌心腾起幽蓝火焰,照亮了他苍老的脸庞。
供桌下的石板裂开细纹,露出下面刻满梵文的基石,他指尖划过纹路,摩擦声沙哑而急促:“这些是镇压轮回海的锁魂阵!方才传承引动灵气,把外面的因果劫气招来了!”
“哥哥要当真正的因果守啦。”小豆子不知何时爬到他膝头,温热的小手按住他虚化的左腕,孩子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上一世你封印业火时,也是这样的光。”孩子的瞳孔里映着金芒,玄智突然看清他眼底流转的星图——那是轮回海的漩涡纹路。
佛像的金漆开始簌簌掉落,碎屑落地无声,却让人心头一紧。
玄智听见头顶传来裂帛声,仰头望去,穹顶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像银剑般刺下来,正好扎向他眉心的符印。
那光芒冰冷而锐利,刺得他睁不开眼。
识海里的业火突然翻涌,前世的金印裂痕里渗出的暗红,此刻正顺着符印纹路往他心口钻。
灼烧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要守?”业火里传来前世的冷笑,声音仿佛从骨髓深处传来,“守着轮回海困死众生?守着你的因果线不敢越雷池?”
“我来此,不是为了守。”玄智突然抓住红妆画符的手,她指尖的血珠沾在他掌心,烫得像火,也像誓言,“是为了改。”
他望着红妆发红的眼眶,铁牛绷紧的脊背,老向导颤抖的指尖,小豆子眼底的星图——这些在轮回里与他羁绊的人,这些被因果线串成网的命。
前世他为求稳妥留了漏洞,这一世,他要亲手把那道裂缝补成通途。
金光骤然将他包裹。
红妆的手从他腕间滑落,铁牛的断刀砍在黑影身上的闷响变得模糊,小豆子的笑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玄智感觉自己正被扯向某个深邃的漩涡,识海深处传来清越的钟声,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他的意识突然坠入无边的黑暗。
再睁眼时,入目是铺天盖地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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