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理发师，这是我死亡前的一段回忆，也许是我死得够快，所以才能有时间回忆。但我真的！真的！真的！极度的！想要明白我的死因啊！是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甚至不知道是谁杀的我！但我有一个怀疑对象，不，不是怀疑，一定是他，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要......呃哦！，我要质问那位顾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至于那位顾客，他？我根本没有看见他走进店里的样子，因为当时我正专心致志的料理我面前的这颗头，我手里的推子在茂密的黑色丛林里肆意冲撞，浓密的森林逐渐变得荒芜，足能看得见赤裸的地面，那些散落的头发堆蹙在一起，如果说这颗头是一个奇点，那这红色的围布就是一个圆，我正绕着这个宇宙不停的转悠呢。
“噢！该死，我又把他剃光了。”此时我心里正一顿焦急，失落和惶恐像是粘稠的蜗牛体液顺着我的后背流淌，但在我的心脏底部，我却感觉又有一些多巴胺被分泌出来，旋风一样的兴奋感像基因里的螺旋序列钻入脑髓，我的头顶似乎要长出新的器官来，像尖尖的恶魔的角，像一根长长的银河天线，接收着宇宙里某些超越维度的莫名讯号。
很快，理发完毕。
我把红色的围布从他身上扯开，他那锃亮的头顶上只剩有一些稀疏的毛，像猪的厚皮上那簇稻草色的硬毛，我几乎都能在唇齿间感受到刺嘴的没有烧干净的猪皮。接着，我变成了有着黑灰斑点的海豹，用鳍状的前肢拍打着他，在我浑浊的眼瞳里，他的面目模糊不清，好像被胶水糊了一脸，然后我看见他屁颠屁颠的跑去结账，看着他的背影，我已经想象不到他来时的样子，是蓬松的海底藻类？还是乱糟糟的、粗糙得扎手的海胆？不管过去如何，他显然已获新生。
但我的微笑和思考很快被打断了，他来了，这个嫌疑人，这个杀人犯，他提前洗好了头，这个步骤类似于乐章的前奏或是宇宙初始的大爆炸，这是正式剪发前的必备工序，理发店通常用这种方式来更大程度的攫取、或者说偷走顾客钱包......里的钱。他背上叠着深蓝色的带着湿漉漉绒毛的毛巾。就是他，天啊！我尽管看不见我的死，但我知道我的死一定与他有关！他的衣服好像都烧起来了，那肯定是地狱的火焰！虽然他当时可能没有真的冒着火焰，但在我的回忆里......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他就是恶魔！
我用颤抖着的双手将他的头用围布围起来，忽然，一个想法冒出来了！它就像在海底被锁链捆着的冒着咕噜气泡的铁箱子，被深海的火山喷发冲上了岸，我想：我可以把它的头勒住，他的脸会像胀红的皮球，然后变成透亮的紫色葡萄，最后是恐怖的青色油漆，接着咕噜一下掉到了地上，滚了几圈，恶魔就这样被我杀死了。
难道不可以这样想吗？
但恶魔低沉的回应我：“剪短一点。”
他的话像一根生锈的铁刺戳破了我的美梦，接着他把我的顶在墙壁上，洗发水和各种化学品从柜台上坠落下来，噼里啪啦的，抵在我喉咙的刺尖使我不能吞咽，我流下的汗滴在了血迹上。我简直无法想象我要怎么做才能求得这个恶魔的宽恕，我得跪下来，亲吻他的脚指头，我臣服，服从，将自我贬谪到人类的遮羞布里去，我的头顶是威严无边的君王，我的脚下再无它物！
“列王必作你的养父，王后必作你的乳母；他们必将脸伏地，向你下拜，并舔你脚上的尘土。”我听见了圣人的咏唱！我是人类！但这个人类现在被长矛贯穿了，钉死在了软绵的十字架上，血流尽了！我整个肉体躯壳蜷缩在了一起，像毛虫从叶子上摔到地面，我从文明跌落到了蛮荒，我被扔到了地狱的荒野，流离失所！流离失所！
“好的。”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这三个字，我的头骨经脉和血管全都变成了锈迹斑斑的铁架子，像垂垂欲倒的工地上的塔吊，而我的表皮是泄了气的气球，干瘪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和那几团头发一起，我平视着光滑的墙壁，插座上，神在哭泣。
我突然感觉我的头顶有些瘙痒，我用拿着黑色牛角梳子的手抓抓头，结果却在我的脑袋后面摸到一个奇怪的圆锥状凸起，感觉就像是要破土而出的某种植物，有一股奇异的生命气息在里面酝酿着，但这种充满硫磺味道的气息令我晕乎乎的，好像我的大脑皮层被揪了起来，被宇宙里的某位仁兄拎着，我成为了提线木偶，我想到这里，思维......也陷入......迟。
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恶魔的头发逐渐凋零，我变成秋天里扫大街的了？该死！不！我不是说我该死，我是说，这件事本身，我不明白，为何我再次剪了个秃头出来？“剪短一点”、“剪短一点”、“剪短一点”，这可谓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什么是一点，是谁定义的一点，一厘米是吗？一毫米算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一点，这是错误的，对于地球，对于整个宇宙来说，这都是逻辑上的错误，没有定义的定义不该存在，所以只好全部剪掉，全部，让这种危害到全人类全宇宙安全的事情消弭于无形！
啊！想到这里，我再次露出微笑，我是正确的，我摸摸自己的头，那个尖角，那跟天线已经彻底长了出来，不对，还差一点，还差一些重要的养料，才能让它完美的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养料在哪里？
嘘！我也在倾听，宇宙深处传来的微波正跟我联系在一起，那是神的旨意，无可拒绝，也无力拒绝，也不需拒绝，因为那是宇宙中最正确的事情，我只要去做就行了，我频繁的点头，我确定自己听到了宇宙最美妙和谐的旋律，大统一理论的音符在我面前飘舞，它们是世界上最极致顶尖的芭蕾舞蹈者。
我拿起吹风机，噗噗！那些碎发被吹走了，我看着镜子里的他，仿佛端详一件艺术品，我暂时忘记了他恶魔的身份，现在他就是一个阻挡宇宙危机发生的门阀，那么的可怖，又那么的刺激，宇宙可差点毁在他手里！
“这个长度可以吗？”我亲切又恶心的问到，那种粘腻得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语气绝对是我逼不得已才说的，相信我！毕竟......没办法，谁会责怪一个门阀呢，尽管这个门阀是个恶魔。这绝对不是我害怕了，我的腿稳得很！也一定一定不是我太过沉浸于拯救世界的欣喜，因为我从来不是一个自傲的人。
恶魔发出短暂的哼鸣：“太短了吧。”
他的语言简直令人气愤，什么叫太短了，我的上帝！他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实无比的恶魔了，他已经完全露出那张恶魔的脸，真应该让那些躲藏在雪山和森林里的猎魔人都滚出来，我要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让一个活生生的如此恐怖、令人憎恶的恶魔跑出来，他的身上居然还带着地狱里硫磺的气息，沸腾的、涌动的岩浆缠绕着他，还不明白吗？宇宙的大危机又来了，而我已经握不动刹车把了！
我绝望的靠着墙面慢慢滑落，就像一条黏糊的水蛭，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板砖上，我仿佛看见巨大的地狱星体撕裂着整片天空，硫磺的蒸汽渗透进呼吸里，从星体表层那些狂暴的红色瘢痕里，它伸出畸形的长舌舔舐着我的天线。我看向周围，人类冷漠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却没有一个人去阻止那个恶魔。我悲痛的合上了眼，等待着死亡降临，这当然不止针对我个人，所有的人类，包括脚下这颗星球也是，没有谁能逃过恶魔的手掌心。
“救救我！”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的鼻涕和眼泪像浆糊一样混成一团，我哭喊着，嚎叫着，情绪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我的绝望像最深邃的大裂谷，亿万年的暴雨也填不平，冲不掉......
终于，宇宙中无形无像无光之地，我听见了某个声音。
“你再好好想想吧。”
想想？想什么？什么？你还要我想什么？这是谁的声音，老板吗？他？还是她？那个恶魔？那个恶魔！该死的！他要我想什么。
“我要想什么？”“想我是谁吗？”“我是谁？”
“我是一个理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