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娅的火把在前方摇晃,映出墙壁上剥落的壁画——阿波罗的金箭断成两截,月桂叶纹路里爬满蛛网。
张澈摸了摸发烫的青铜罗盘,指针仍固执地指向东北方,那是马库斯承诺的联络点。
“大人,这里。”小莉娅突然停住,举起火把照向墙角。
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斜倚着墙,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张澈示意赵飞警戒,自己弯腰钻了进去。
地下通道的高度刚好容人弓背行走,泥土墙渗出的水珠顺着他的甲片滑落,凉意直钻后颈。
转过三道弯,前方突然有光。
张澈直起腰,看见马库斯正蹲在石桌旁,用炭笔在羊皮纸上画着什么。
老匠人的手背上还沾着木屑——显然刚从另一个行动点赶过来。
“城南、西市、斗兽场外围都燃起来了。”马库斯抬头,眼里闪着和火光一样的热意,“面包坊的老安东尼把橄榄油全浇在酒桶上,现在第七区的烟能把月亮都遮住。”
张澈松了松勒得发疼的束甲带。
三天前他在奴隶市场买下小莉娅时,这女孩还缩在墙角发抖,此刻却能在粮仓纵火后精准引他们到密道——马库斯的“平民网络”比他想象中更高效。
“伤亡?”他问。
“三个孩子被巡城队抓住了。”马库斯的炭笔重重戳进羊皮纸,“但他们咬断了舌头,没吐一个字。”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三块焦黑的木牌,“这是从救火队尸体上扒的,瓦伦提努斯把近卫军全调去城南了,城北只剩辅助军团。”
“好。”张澈将木牌收进袖中,指尖触到罗盘的温度又升了几分。
这时洞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赵飞的影子先探了进来:“大人,西城门方向有动静。”
赵飞的侦察靴底还沾着露水。
他蹲在两人中间,用匕首在地上划出简易地图:“运粮车队刚出军需库,二十辆大车,每车两个车夫,前后各有十名重步兵护卫。”他的匕首尖点在“西城门”位置,“他们走的是青石路,车轮声在夜里传得远,我数了,间隔半柱香一辆。”
张澈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
罗马城被围半月,存粮早该见底,这支车队要么是最后的补给,要么是从城郊粮仓紧急调运——无论哪种,切断它都能让瓦伦提努斯的防御体系崩开一道裂缝。
“苏拉呢?”他问。
“在上面改燃烧瓶。”赵飞指了指头顶,“老匠人说陶罐口用浸油麻线缠三层,扔出去能烧穿牛皮盾。”
张澈站起来,靴跟磕在石地上发出脆响。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在胸腔里擂——这是他在漠北学来的“战机捕捉术”:当所有线索像串好的铜钱般齐整地落进掌心,就该攥紧拳头。
“通知苏拉,留五个燃烧瓶。”他对马库斯说,“你带小莉娅回平民区,天亮前别露面。”
马库斯扯下脖子上的铜哨塞进张澈手里:“要是遇到麻烦,吹三声长音,第七区的制革匠会拆了自家屋顶给你们垫路。”他转身时,张澈看见他后颈新添的鞭痕,在火光里泛着紫青。
赵飞先爬出地道。
张澈最后一个上去时,抬头正看见那只乌鸦还蹲在残垣上,喙里叼着根燃烧的草茎——不知是从城南火场里衔来的。
他冲乌鸦招了招手,那鸟扑棱棱飞走,翅尖带落几片烧焦的月桂叶。
苏拉蹲在神庙废墟的阴影里,面前摆着排改造好的陶罐。
老匠人布满老茧的手正往最后一个罐口塞浸油碎布,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沾着黑灰:“大人,这玩意儿比咱们在大宛用的还猛。”他拍了拍陶罐,“我加了半把硝石,烧起来能舔到三层楼高。”
张澈接过一个,分量比想象中沉。
他摸了摸罐身——苏拉特意选了壁厚的酒罐,投掷时不易碎裂。
“等会儿听我哨声,先打中间的粮车。”他说,“车夫和护卫分开处理,别伤了马。”
“明白。”苏拉把最后一个陶罐塞进皮袋,系紧时指节捏得发白,“当年我儿子被罗马人抓去修引水渠,就是饿死在运粮车前的。”他抬头,眼里的光比火把还亮,“今日我替他烧了这些粮。”
子时四刻,青石路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
张澈蹲在路边的橄榄树后,能闻到马粪混着小麦的甜香——车队近了。
他数到第五辆大车时,伸手按了按赵飞的肩膀。
年轻人立刻猫着腰绕到路另一侧,腰间的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
第一声哨响划破夜空。
苏拉的燃烧瓶准确砸在第三辆粮车的篷布上,油浸碎布擦着车帮腾起火焰,瞬间裹住整车小麦。
车夫惊叫着跳下车,却被赵飞从背后制住,刀柄砸在后颈的闷响混着马匹的嘶鸣,惊得后面的护卫队乱作一团。
“敌袭!敌袭!”重步兵举着盾牌往中间挤,金属护胫相撞的脆响里,张澈的环首刀已经割开了最前面那个百夫长的喉咙。
血溅在盾牌上,他反手掷出第二枚燃烧瓶,精准落进装着橄榄油的大车——“轰”的一声,火浪卷着油滴扑向两侧,几个士兵的斗篷立刻着了火,在地上滚成火球。
战斗只持续了半柱香。
当最后一个护卫的咽喉被赵飞的匕首抵住时,张澈站在还在冒烟的粮车前,看着二十辆大车的篷布全被烧穿,焦黑的麦粒像黑珍珠般撒了满地。
苏拉蹲在地上,用手指捏起一粒,放进嘴里嚼了嚼,突然笑出眼泪:“甜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甜。”
“收刀。”张澈扯下头巾包住脸,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
他摸出随身的刻刀,在箭镞尾端刻下“汉”字,故意插在最显眼的车辕上。
赵飞看着他的动作,眼里闪过了然:“大人是要……”
“瓦伦提努斯需要一个靶子。”张澈将箭尾的羽毛理顺,“他越愤怒,就越会把兵力缩在城里,李陵的骑兵就能从北面的沼泽地摸上来。”他拍了拍赵飞的肩,“我们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在天亮后。”
返回神庙的路上,张澈又摸了摸罗盘。
这次指针不再乱转,而是稳稳指向东方——那里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隐约能看见远处的城墙。
他知道,此刻瓦伦提努斯的红披风应该正在火光里翻飞。
议事厅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
瓦伦提努斯捏着那支刻有“汉”字的箭镞,指节发白。
他的红披风搭在椅背上,露出铠甲下渗血的伤口——刚才在城南火场,有个平民用烧红的铁叉捅穿了他的护肩。
“大人,城郊粮仓被烧了三分之一。”副官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运粮队……全没了。”
瓦伦提努斯突然将箭镞砸在桌上,青铜与大理石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差点熄灭。
他盯着箭镞上的刻痕,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是斥候,不是暴民……”他转身看向墙上的城防图,手指重重按在“废弃神庙”位置,“他们在找什么?密道?还是……”
“大人,近卫军统领求见。”
瓦伦提努斯扯下染血的护肩,扔给侍从。
他的目光扫过案头的城防图、染血的箭镞,最后落在烛火里跳动的阴影上。
“让所有人来。”他说,声音像淬过冰的剑,“天亮前,我要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烛火突然熄灭。
黑暗中,瓦伦提努斯摸着箭镞上的“汉”字,嘴角扯出个冰冷的笑——他终于找到了猎物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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