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渠,张澈正弯腰躲避着头顶垂下的钟乳石。
脚边的水流突然打了个旋,半片烧焦的羊皮纸飘了过来——正是刚才在排水口看到的残页,“连珠”二字被水浸湿后皱巴巴的,就像一道未写完的密令。
“统领,这边!”苏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这位工匠头领的皮甲上挂着水草,举着火把的手稳如磐石,火光在他虬结的手臂肌肉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张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到前方洞壁上有一道半人高的裂缝,裂缝边缘嵌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这是三天前他和马库斯约定的暗号。
“马库斯来了。”张澈的指尖划过青石板上的三道浅痕,心跳突然加快。
这是他们在酒馆里用酒渍画了半夜的标记,原本以为要等到月中才有回应,没想到水塔爆炸的余波竟让平民们有了胆量。
裂缝中吹出的风带着烟火味。
张澈猫着腰钻进去时,头顶传来细碎的交谈声,还混杂着麦饼的焦香——这是罗马平民常吃的粗麦饼。
他直起腰的瞬间,火把的光照进他的眼睛,映出五张或惊或喜的脸:马库斯站在最前面,亚麻短袍的领口沾着血渍,左眉骨有一道新裂开的伤口;他身后是三个裹着破毯子的奴隶,其中一个女孩正往陶瓮里塞浸过油的破布;最边上的老匠人生着灰白的络腮胡,张澈记得他是集市上修锁的,此刻正用锥子在铜壶上凿孔。
“张将军!”马库斯一步跨过来,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张澈的肩甲上。
这个原本在斗兽场当杂役的男人,此刻眼中燃烧着张澈在漠北见过的狼火,“水塔炸得漂亮!半个城区的人都在说,是朱庇特的雷电劈中了瓦伦提努斯的宝贝。”
“朱庇特可没带火药。”张澈解下腰间的牛皮水袋,递给离他最近的女孩。
女孩接过水时,他瞥见她手腕上的铁环——环上刻着“L·瓦伦提努斯”的缩写,“马库斯,你的人里有多少是瓦伦提努斯的私产?”
马库斯的下巴绷紧了。
他拉过女孩的手,铁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昨夜水塔爆炸前,他派家奴来收账。说我们欠了三个月的酒钱,要拿人去矿场抵债。”他用指腹摩挲着铁环上的刻痕,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我杀了那个家奴。”
张澈盯着马库斯沾血的指节。
三天前在那家破酒馆里,这个男人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藏酒的地窖借给玄甲营;此刻他眼中的动摇已变成了决绝——水塔的爆炸不仅炸断了引水渠,更炸断了平民对罗马军队的最后一丝敬畏。
“拿着这个。”张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图纸残片,摊开在石桌上。
残片边缘还留着水塔爆炸时的焦痕,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齿轮和导管,“苏拉,你看看这是什么。”
苏拉凑过来,火把几乎烧到了他的络腮胡。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图纸上的齿轮:“像是抛石机的改良结构……但这导管……”他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工匠特有的狂热,“这是要把火药装在铜壶里,用齿轮挤压引爆?”
“这是连珠火铳的雏形。”张澈用匕首尖指着导管末端的小圈,“瓦伦提努斯的密室里藏着二十张这样的图纸。他想制造能连续发射的火器,用来对付玄甲营的弩车。”他顿了顿,看到苏拉的喉结动了动,“但现在,我们可以用这个原理做更简单的东西——比如能扔进粮仓的燃烧罐。”
“我可以试试。”苏拉的手按在图纸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需要桐油、硫磺,还有细沙……”他突然停住,看向马库斯,“你在集市上的老相好还在卖香料吗?”
马库斯咧嘴笑了,脸上的血渍裂开一道红纹:“莱拉的香料铺在西街第三间,她丈夫是我在角斗场的兄弟。”他转头对女孩说,“小莉娅,去莱拉那里,就说要五罐最好的没药油——她知道怎么做。”
女孩点点头,刚要跑,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澈反手握住剑柄,却见赵飞从裂缝中挤进来,玄色披风滴着水,左脸肿起一大块。
“统领。”赵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怀里掏出半块发硬的麦饼——这是他们约定的传信信物,“城南门的百夫长换了新人,不认我之前的暗号。我绕到西墙,结果撞上了巡逻队……”他掀起披风,露出肋下的一道血痕,“是匕首划的,不深。”
张澈盯着麦饼上的齿痕——这是赵飞特有的标记,说明他确实到了外围营地。
“消息呢?”
“瓦伦提努斯下令子时宵禁。”赵飞的声音冰冷如霜,“所有平民不得出门,士兵每五条街设一个哨卡。我在染坊后巷听到百夫长骂,说水塔爆炸是‘内鬼’干的,要在天亮前揪出来。”
石桌上的火把突然晃动了一下。
马库斯的手重重地砸在桌上,震得图纸残片跳了跳:“天亮前?那我们的人还来不及……”
“来不及就提前。”张澈的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的螭虎纹,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苏拉,燃烧罐需要多久能做好?”
“一个时辰。”苏拉没有抬头,正用炭笔在墙上画燃烧罐的结构,“桐油混合硫磺,用蜡封口,扔出去撞碎就会燃烧。”
“马库斯,你能动员多少人?”
“三十七个。”马库斯立刻回答,“都是被瓦伦提努斯惩罚过的奴隶,还有三个角斗士——他们藏了一把断剑。”
“足够了。”张澈扯下披风铺在地上,用匕首画出罗马城的大致布局,“子时前,你带他们去城北市场,掀翻卖酒的摊子,把油泼在街道上。士兵来救火时,你们就往东边跑,引开巡逻队。”他抬头看向赵飞,“你跟我去城南粮仓。”
赵飞的眼睛亮了:“我就知道你要动粮食!瓦伦提努斯的军粮都存放在那里,够三万人吃半个月!”
“不止这些。”张澈用匕首尖指着粮仓的位置,“粮仓西边有一排木棚,里面堆着马草。马草浸了油,烧起来比粮食快十倍。”他转向那个修锁的老匠人,“老人家,你能打开粮仓的锁吗?”
老匠人拍了拍腰间的皮袋,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瓦伦提努斯用的是希腊锁,我十四岁就在雅典学开这种锁。”
“好。”张澈将图纸残片重新用油纸包好,塞进老匠人手里,“你和小莉娅一组,她负责望风。等马库斯的人闹起来,你就开锁,把燃烧罐扔进马草堆。”
洞外传来更漏的声音,悠长的“咚”声穿过石缝。
张澈抬头,看见石顶上渗出的水珠在火把下闪烁着微光——子时快到了。
“记住。”他逐一扫视众人的脸,“我们不是在放火,而是在点燃一把罗马人永远无法扑灭的火。等他们的士兵在粮仓救火时,会发现平民手中的火把比他们的长矛更炽热。”
马库斯突然笑了,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我小时候在庞贝看火山爆发,岩浆流入大海时,海水都燃烧起来了。”他握紧老匠人的手,“今天,我们就是罗马的火山。”
子时三刻,城南粮仓的木栅外传来第一声惊呼。
张澈蹲在对面的屋顶上,看着老匠人用铁丝捅开锁头的动作——像绣花女穿针一样轻巧。
小莉娅缩在墙角,怀里的陶罐随着她的心跳轻轻晃动,罐口的蜡封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进去。”张澈低声说道。
老匠人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棚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马草,在夜风中泛着青灰色。
小莉娅冲进去,陶罐砸在马草上的声音比心跳还轻——蜡封碎裂的刹那,硫磺混合桐油的气味弥漫开来,比张澈在漠北用过的引火粉还要刺鼻。
第一簇火苗蹿起来时,赵飞的匕首已经割断了守仓士兵的喉咙。
士兵圆睁的眼睛里映着火光,张澈在那里面看到了三年前河西的战场——匈奴人的帐篷也是这样燃烧起来的,火舌舔着旗帜,把“汉”字映得比血还红。
“撤!”张澈扯下头巾包住脸,拉着赵飞往巷口跑去。
身后的火势像有生命一样,顺着马草蔓延到粮仓的木梁上,“噼啪”声中夹杂着粮食被烤爆的轻响。
他回头时,看见瓦伦提努斯的红披风在火光中炸开,像一朵被揉皱的血花。
“这不是普通的暴乱……”瓦伦提努斯的怒吼被火势撕成碎片,“这是有组织的战争!”
张澈拐进一条死胡同,怀里的青铜罗盘突然发烫。
他掏出来,看见指针疯狂地旋转,但始终指向东北方向——那里有一座废弃的阿波罗神庙,断柱上的月桂叶浮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那边。”赵飞喘着气指着神庙,“奴隶少年说,神庙地下室有一条密道通往城外。”
张澈抬头,看见庙顶的残垣上落着一只乌鸦,正对着他们“呱呱”叫。
他笑了笑,拍了拍赵飞的肩膀:“走,去会会这座神庙的‘主人’。”
火势还在蔓延,将罗马城的夜空染成诡异的橙红色。
而在废弃神庙的断柱后面,一个黑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她颈间的铁环——正是刚才那个叫小莉娅的女孩。
她向张澈打了个手势,然后转身消失在神庙深处。
张澈摸了摸发烫的罗盘,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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