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四刻。
张澈蹲在水塔基座的阴影里,食指抵在唇上,身后七道黑影便像被按了暂停的木偶。
苏拉。他压低声音。
工匠头领立刻猫着腰凑近,腰间挂的震雷箭囊泛着冷铁光。
张澈指了指水塔底部三道并排的石缝,从中间那道塞进去,引信留三寸——记得用浸过桐油的麻绳缠两圈。
苏拉的手指在石缝里摸索,突然顿住。
张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石缝深处嵌着半枚锈迹斑斑的罗马鹰徽,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三年前的攻城战。苏拉轻声道,指甲刮过石缝里的青苔,我爹就是在这儿被流矢射中。他抬头时,瞳孔里跳动着幽蓝的火,这塔,该塌。
震雷箭的铁棱刺进石缝的瞬间,张澈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猛地转头,瞥见二十步外的灌木丛里有两点幽光——是巡逻兵的青铜护胫甲。撤。他扯了扯苏拉的披风,七人团成扇形往阴影里缩,靴底碾过的枯枝在寂静里脆响,像有人在喉咙里憋了半声尖叫。
什么人?火把的黄光刺破夜雾,三个持矛的罗马士兵从转角冲出来,矛尖在月光下划出银线。
赵飞的短刀几乎是擦着张澈的耳尖飞出去,精准钉入最前面那个士兵的咽喉,鲜血喷在砖墙上。
分开跑!张澈拽着苏拉往左边扑,余光看见赵飞反手抽出腰间的淬毒匕首,故意撞翻路边的酒桶。
酒液泼在地上发出嗤啦一声,立刻引着了不知谁遗落的火绒,腾起的火苗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来追爷爷啊!赵飞的吼声响得过分,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野气,转身就往东边的废窑跑——那是他们今早特意踩好的死胡同。
追兵的脚步声像擂鼓般炸响。
张澈数着渐远的动静,拉着苏拉闪进废弃浴场的侧门。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头顶的穹顶裂着蛛网状的缝,月光漏下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银。锁门。他对身后的亲卫低语,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环首刀。
门闩落下的瞬间,外面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张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罗马重步兵的盾墙撞击声。
他贴着门听了片刻,转身时靴跟踢到块碎陶片,借着月光看清上面刻着的葡萄藤纹,突然想起李思明昨天说的:罗马人用陶管引水,水塔一毁,这些管子里的水三天就会发臭。
统领!苏拉的声音从浴场深处传来,带着点发颤的兴奋。
张澈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浴池底部的马赛克拼花被掀开了半块,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霉湿的风裹着水声从里面涌出来。地下水渠。张澈摸出火折子晃亮,洞壁上有新鲜的抓痕,有人刚走过。
密道里的石头台阶被磨得发亮,每下一级都能听见水珠滴落的脆响。
走到第七级时,张澈的靴底突然黏了块东西——是半片羊皮纸,上面的拉丁字母还带着墨香:连珠弩机簧需用精铁......他的呼吸陡然一滞,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密室的门是用青铜铸的,门缝里漏出若有若无的油蜡味。
张澈用刀背敲了敲,门轴发出吱呀一声,竟没锁。
里面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十二具弩机部件,最上面那具已经装了一半,青铜齿轮咬合得严丝合缝;对面的墙上钉着二十几张图纸,最中间那张画着展开的弩身,旁边用红笔标着可连续发射十二矢。
好个瓦伦提努斯。张澈的手指划过图纸边缘的批注,藏着这宝贝不拿出来,是怕被元老院抢功?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在图纸堆里挑了张最大的,你要拿这东西对付我玄甲营?火苗舔上羊皮纸的瞬间,他突然笑了,可惜,你连试射的机会都没了。
火焰腾起的刹那,密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澈反手关上密室门,拉着苏拉往更深的水渠跑。
水已经漫到小腿,冰凉刺骨,却压不住他心跳的轰鸣——他听见了,就在头顶上方,震耳欲聋的轰!
瓦伦提努斯站在城墙上时,水塔的爆炸冲击波正掀飞他的青铜面具。
他望着腾空而起的碎石雨,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救火队!他揪着百夫长的衣领嘶吼,去水塔!
快!可下方的街道早乱成了一锅粥,士兵们抱着水桶乱跑,却连水都接不到——水塔一倒,所有引水陶管都断了。
张澈站在城外的山坡上,看着火光映红半边天。
他摸出怀里的青铜罗盘,指针还在疯狂转动,却没了之前的焦躁,像被什么力量稳住了。火种已燃。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火浪卷着往城里去,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身后传来碎石滚落的轻响。
张澈转身时,看见水渠的排水口正渗出一线浑浊的水,水面上飘着半片被烧糊的羊皮纸,隐约能看见连珠两个字。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水的瞬间,听见水渠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是赵飞?
还是...
夜雾突然浓了。
张澈站起身,看着雾气里影影绰绰的罗马城,嘴角扬起半分笑意。
该走了,他想,不过走之前......他摸出腰间的信号弹,对着天空一抛。
砰!
红色的火光划破夜幕时,地下水渠的某个转角,赵飞正抹着脸上的血。
他听见头顶的爆炸声,又听见远处的马蹄声,突然咧嘴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淬毒匕首,在墙上划了道记号——这是给张澈的路标。
雾气更浓了。
罗马城的大火还在烧,而在更深的地下,一条暗河正载着半片烧焦的图纸,往未知的方向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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