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澈正走着,那匹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
晨雾未散,马圈里的汗血马正挤成一团。
他停在离马圈三步远的地方,看着那匹枣红马慢慢从马群里挣出来——它前蹄的铁掌在冻土上划出半寸深的沟,脖颈线条流畅如刀刻,眼白里泛着血丝,却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
统领。身后传来李陵的声音,枪尖挑着的金冠还在滴水,军医说这些马大多没伤,就是受了惊。
张澈没回头。
他想起前世在西北考古时,见过汉墓壁画里的天马,鬃毛扬起来像火焰。
可眼前这匹枣红马的肩高至少五尺,胸廓鼓得能塞进半袋粟米,后臀肌肉紧绷如石,分明比普通汗血马壮实一圈。
去把所有母马的牙口记下来。他摸出腰间的骨片,三岁到七岁的,单独圈出来。
种马...挑那匹花斑马,还有左边第三匹灰毛的。
李陵挑眉:怎么挑?
看蹄子。张澈蹲下身,指腹蹭过枣红马前蹄的蹄缝,好马的蹄底要平,像磨过的玉。
这匹的蹄铁都磨薄了,说明跑起来稳。他又捏了捏马腿,腿骨硬实,没瘸过。
马群里突然有匹母马打了个踉跄,张澈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母马的肚子微微下坠,乳房有些肿胀。
他转头看向李陵:去叫产婆来,这匹要下崽了。
产婆?李陵愣住,咱们军中只有军医。
找当地的。张澈站起身,目光扫过整片马圈,多找几个,要会看马驹胎位的。他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马鬃扫过他手背,带着体温的粗糙触感让他喉咙发紧——前世在畜牧研究所跟着老教授学配种时,老教授说过,马的基因就像编好的竹简,得挑对了上下卷才能续出好文章。
苏拉!他突然提高声音。
工匠头领苏拉正蹲在火场里拨弄烧剩的马镫,闻声抬头,脸上沾着黑灰:末将在!
带二十个工匠,去要塞北坡。张澈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圈栏,照这个建马厩。
墙要夯土掺石灰,顶子铺油毡,留八个透气孔。他顿了顿,门要双扇,加铜锁。
除了玄甲营的人,谁都不许进。
苏拉眯眼凑近看图纸:这是...要把马和人隔开?
不是隔开。张澈的拇指摩挲着羊皮纸边缘,是要让它们在最舒服的地方生崽。他想起前世实验室的恒温马房,又补了句,马厩周围种苜蓿,要新鲜的,每天换两次。
苏拉突然笑了:统领倒是比大宛的马奴还精。
因为我要的不是马。张澈望着马圈里交颈的母马,声音轻得像风,是能载着玄甲营踏碎康居的腿。
接下来的七日,张澈几乎没离开过马厩。
他让人在马槽边支了行军床,白天盯着工匠量母马的体长、胸围、管围,拿炭笔在竹简上记数字;夜里就着马灯翻前世的笔记本,把杂交优势近交衰退这些词翻译成汉代的说法,讲给负责喂马的老兵听。
这匹母马叫云雀,配疾风。他指着竹简上的配对表,云雀的妈能跑百里不喘,疾风的爹驮着三百斤跑过沙暴,它们的崽该能兼着两样。
老兵挠头:可大宛人都说,马配种得看毛色,红配红才吉利。
吉利能当铠甲使?张澈扯下一片苜蓿叶,塞进云雀嘴里,等它下了崽,你抱着马驹去跑二十里,要是比普通马快半柱香,我给你升伍长。
老兵眼睛亮了:统领说话算话?
算话。张澈摸了摸云雀的肚子,能摸到里面的小马驹在动,但得先把这味药掺进饲料。他指了指石臼里的药末——前世在云南见过的骨碎补,加上当地的红景天,磨碎了能强筋健骨。
与此同时,李陵的轻骑每天寅时三刻都会出现在图尔干残部的营地外。
他们不冲阵,只放箭射帐篷,用火把烧粮车,等大宛人抄起武器追过来,又像一群机灵的沙狐,顺着沙丘跑得没影。
将军,咱们的粟米只剩半车了!有士兵跪在图尔干马前,脸上沾着焦黑的灰,昨晚他们把东营的草料全点了,连水囊都扎漏了。
图尔干攥着金刀的手在抖。
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玄甲营旗帜,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三天前他派去康居借兵的信使被截了,马尸上插着玄甲营的令箭;昨天阿里的营地冒起炊烟,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派过来;现在连自己的士兵都开始窃窃私语,说玄甲营的马厩夜里有金光,是天神在赐福。
集结所有能骑马的!他突然吼道,金冠上的宝石撞在额角,就算拼光最后五百骑,也要把那个姓张的脑袋砍下来!
一个月后,当玄甲重骑第一次出现在训练场时,连李陵都倒吸了口凉气。
三十匹改良后的汗血马排成方阵,马背上的骑士披着鱼鳞甲,长矛斜指天空,阳光从矛尖上滑过,在沙地上拉出一片冷冽的光。
最前排的枣红马突然仰首长嘶,马蹄刨起的尘土里,能看见它腿上的肌肉像活物般滚动——这哪是马,分明是披着兽皮的战矛。
冲!张澈挥下令旗。
三十骑同时策马,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大地。
他们冲过用草人扎的敌阵时,长矛穿透草靶的噗声连成一片;转弯时,马身几乎侧倾成四十度,骑士却稳得像长在马背上;急停时,三十匹马同时前蹄扬起,马镫撞出清脆的响,竟没有一匹踉跄。
李陵摸着下巴笑:统领,这哪是骑兵,分明是会跑的城墙。
张澈没笑。
他盯着最后一匹马的后臀——那是云雀和疾风的崽,才三个月大,已经比普通马驹高半头。
小马驹转头看他时,眼睛里竟有和枣红马一样的琉璃光。
传我命令。他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三日后,图尔干会带着残兵来劫粮。
您怎么知道?李陵挑眉。
他的水囊早该空了。张澈拍了拍马颈,而我们的粮车,会停在西山脚下的洼地。
三日后的战斗比张澈预想的还要顺利。
图尔干的骑兵刚冲进洼地,玄甲重骑就从两侧的沙丘后杀了出来。
改良后的汗血马像一阵黑风,长矛穿透大宛骑兵的皮甲时,甚至能听见骨裂的脆响;骑士们抽出弯刀补刀时,马速丝毫不减,刀光过处,血珠在阳光下连成红线。
图尔干的金冠在混乱中掉了,他抓着断矛往马背上爬,却被一匹枣红马撞得飞了出去。
落地时他看见张澈的玄甲,像块淬了毒的铁,正从晨雾里慢慢逼近。
你赢了。他吐着血沫说。
我赢的不是今天。张澈的长矛尖抵在他喉间,是当我在火场里看见那些汗血马时,就赢了。
夕阳把战场染成了血色。
张澈策马立在高岗上,望着远处康居边境的胡杨林,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震颤的青铜罗盘。
传令下去。他对身边的亲卫说,全军休整三日。
亲卫点头要走,张澈又补了句:让苏拉带人把马厩再加道锁。
亲卫应了,转身跑下高岗。
张澈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摸了摸马颈上的汗——改良后的汗血马,连汗水都带着淡淡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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