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风雪如旧,呼啸的风声如野兽咆哮,刮在脸上生疼。
只是天际那一道狼烟,如墨染雪,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格外醒目,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刘正业将军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地上被捆缚的骑将,那骑将满脸胡须,面容扭曲,正拼命挣扎着,绳索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红印。
将军又落在那几张散落的羊皮纸上,羊皮纸在寒风中微微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终停在张澈年轻却沉稳的脸上,张澈身姿挺拔,眼神坚定,身上的铠甲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李广利的私印……夜三更,粮道见,金五十斤。”他低声念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双久经沙场的眸子里,却已是风雷激荡。
“此人,”刘正业指着那与李广利有七分相似的骑将,“暂且收押,此事干系重大,我会亲自审问。”他转向张澈,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张伍长,你截获的情报至关重要。如今匈奴号角已响,那凄厉的号角声在旷野中回荡,烽烟四起,王庭主力恐已倾巢而出。我需你立即率领本部斥候,深入西侧密林,查探匈奴左贤王部的具体动向,尤其是他们是否会利用那条所谓的‘粮道’。”
“末将遵命!”张澈抱拳,心中了然。
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将那名酷似李广利的亲卫队长及其供词交给刘将军的亲兵后,张澈没有片刻耽搁。
他点了小孟、马三等四名精干斥候。
小孟身材瘦小,眼睛灵动,像只机灵的猴子;马三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犹如一尊铁塔。
五人五骑,如鬼魅般消失在晨曦微露的密林边缘。
朔方郡的命运,乃至大汉北疆的安危,似乎都压在了他们这支小小队伍的肩上。
密林深处,光线昏暗,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如金线般洒在地上。
积雪在树下凝结成冰,结成奇形怪状的冰棱,马蹄踏过,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周围的树木高大而茂密,树干粗壮,树皮粗糙,青苔在树干上蔓延生长。
张澈行在最前,凭借着脑海中现代的等高线地图记忆,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暴露的开阔地。
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伍长,前面有动静!”小孟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一片略显稀疏的林地。
他的声音如同蚊虫嗡鸣,生怕惊动了敌人。
张澈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并隐蔽。
他伏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松树的树皮坚硬而粗糙,扎得他的手臂微微发痛。
他取出千里镜——这是他利用缴获的罗马短剑上的水晶磨制而成,虽然简陋,却也聊胜于无。
镜中,一队约莫二十余人的匈奴骑兵正缓缓通过,他们装备精良,神情警惕,身上的皮甲在阳光下闪烁着黑色的光泽。
显然是一支经验丰富的巡逻队。
看其行进方向,正是冲着那条被李广利许诺出去的粮道去的。
“是左贤王的探马。”张澈低声道,“看来他们对这条‘粮道’极为重视。”
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寒风卷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狼嚎一般,掩盖了他们细微的动静。
那队匈奴骑兵并未停留,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密林的另一头。
张澈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并非因为恐惧,而是高度紧张后的松弛。
那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凉凉的。
“他们过去了。但这里不安全,我们得绕路。”
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精准记忆,带领小队拐入一条更为崎岖隐蔽的兽道。
这条小路鲜有人迹,积雪更厚,枯枝败叶在雪下暗藏危机。
马三的坐骑不慎踩断了一根埋在雪下的枯枝,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密林中格外刺耳。
“噤声!”张澈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他的目光像两道寒光,直射向马三。
马三脸上一红,勒紧了缰绳,其余几人也立刻凝神戒备,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余风声掠过树梢,那风声如幽灵的叹息。
好在并无异常,那轻微的断裂声似乎并未惊动任何人。
张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沉声道:“都打起精神,这里是敌人的腹地,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众人皆凛然应诺,后续的行进愈发小心翼翼。
如此艰难跋涉了近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张澈在一处背风的凹地停下,这里地势隐蔽,四周有天然的岩石作为屏障,是个绝佳的临时宿营点。
岩石冰冷而坚硬,散发着丝丝寒意。
“今夜在此修整。”张澈下令。
斥候们熟练地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无声地拾掇着马匹,又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和水囊。
干粮硬邦邦的,咬起来咯嘣作响;水囊里的水冰凉刺骨。
没有生火,这是斥候的铁律,尤其是在敌境之内。
夜幕彻底笼罩了密林,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如银霜般落在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张澈召集了小孟和马三等几名核心队员。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张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李广利通敌,此事若传扬出去,必将动摇军心。而匈奴人显然已经开始利用这条‘粮道’有所动作。我们此行的目的,不仅要查清匈奴人的部署,更要找到李广利叛国的确凿证据,一举将其扳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的脸:“此行凶险异常,我们不仅要面对匈奴人的围追堵截,更要提防来自内部的暗箭。但我们是朔方的眼睛,是刘将军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我们退无可退。”
马三瓮声道:“伍长,你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就算是刀山火海,俺老马也跟着你闯!”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充满了豪情。
小孟也重重点头:“伍长放心,我们省得!”
张澈微微颔首,心中略感安慰。
这些都是生死弟兄,值得托付。
他将怀中那枚青铜罗盘取出,月光下,罗盘表面的纹路似乎在隐隐流动,依旧散发着那股温润的暖意,仿佛在指引着什么,又像是在默默守护。
那暖意透过手掌,传递到他的心中。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如金色的丝线洒在地上。
张澈一行人简单进食了些冰冷的肉干,肉干冷硬如石,难以下咽。
便再次踏上了征途。
他们的目标是更深处的区域,那里被认为是匈奴左贤王部主力最可能集结的地方。
行不多时,走在最前面的小孟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迅速伏低了身体。
他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草丛中。
张澈心中一紧,立刻打出手势,全队隐蔽。
他匍匐到小孟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约莫一里外的一处山坳里,竟赫然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帐篷!
帐篷像一个个巨大的蘑菇,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炊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弥漫开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人马往来不绝,隐隐还能听到匈奴人的呼喝声和战马的嘶鸣,那声音嘈杂而混乱。
“是匈奴人的营地!”张澈倒吸一口凉气。
从营地的规模和戒备情况来看,这绝非寻常的小股部队,极有可能就是左贤王部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是一个庞大的补给中转营。
若真是如此,那条被李广利出卖的“粮道”,恐怕已经开始发挥其罪恶的作用了。
这一发现,让整个任务的紧迫性和关键性陡然提升。
如果这里真是匈奴人的补给大营,一旦让他们顺利将物资运往前线,后果不堪设想。
张澈蹙眉沉思,脑中飞速盘算着。
突然,一只林鸟惊飞而起,发出尖锐的叫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更增添了紧张的氛围。
是冒险抵近侦察,还是立刻回报刘将军?
如此规模的营地,防卫必然森严,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负责在侧翼警戒的一名斥候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压低声音报告:“伍长,东南方林子里,约莫三百步外,发现一个人影,行踪诡秘,似乎在向我们这边窥探。”
“一个人?”张澈心中警铃大作。难道是匈奴的暗哨?还是……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林深叶密,看不真切,但看身形,不像是匈奴人。”
张澈略一思忖,对小孟和马三道:“你们在此警戒,严密监视匈奴大营动向,非我命令,不得擅动。我去去就回。”
他取下背上的角弓,角弓坚硬而光滑,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又将王校尉所赠的那柄红绳匕首掖在腰间,红绳在风中轻轻飘动。
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密林深处。
他循着斥候指示的方向,借着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拨开最后一片垂落的枝叶,张澈瞳孔骤然一缩。
前方不远处,一块岩石后,果然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汉军的服色,虽然脸上涂抹了泥污,但张澈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王校尉身边的一名亲兵!
那亲兵身材中等,脸上带着疲惫和焦急的神情。
那亲兵显然也发现了他,先是一惊,待看清是张澈后,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喜色,以及深深的焦急。
他几步抢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急声道:“张伍长!可算找到你了!王校尉命我星夜出城,务必将此信交到你手上!”
张澈接过竹简,迅速展开。
信是王校尉亲笔所书,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信中言辞恳切,称他已将张澈的发现密报刘将军,并侧面打探,得知李广利在张澈离去后,行为举止便有些反常,似乎已经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调查他,并且已经开始秘密调动心腹,有掩盖罪证、甚至杀人灭口的迹象!
信的末尾,王校尉用血写了四个字:“万分小心!”
一股寒意从张澈的背脊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李广利察觉了!
这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那张精心编织的罪恶之网,因为他的介入,已然开始收紧,而他自己,也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密林中的光影斑驳陆离,投射在张澈年轻的脸上,明暗不定。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远方匈奴大营的喧嚣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如同无数双眼睛,正从这片暗影幢幢的密林深处,死死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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