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李沧海带着一群初入人间的鬼差们,将这座小城逛了个七七八八。
街道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回到住处时,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褪尽了颜色。
李淳风一众化作青烟隐入冥罗伞中,只留下李沧海一人倚窗而立,指尖轻叩窗棂。
眼下最要紧的——是弄些银钱。
说到底,他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其次才是阳间行走的阎罗。
这二十多年,连做人的滋味都没好好尝过,实在可叹。
李淳风提议去盗他自己的墓时,李沧海起初还觉得不妥。
可转念一想,那些陪葬品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拿来救急。
就这么定了。
他轻叩窗棂的手指一顿。
这两日便辞了那份月俸几千的差事,动身前往西南。
想到墓中那些金银玉器、稀世珍宝,心头竟涌起几分雀跃。
真是穷怕了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窗外的月光洒在肩头,映出一地清辉。
——
五月的滇南,春城街头飘着细雨。
李沧海撑着把黑伞站在路边,脸色比伞面还黑。
“这就是你说的陪葬丰厚?”
他咬牙切齿地敲了敲伞骨,“除了一把破剑、一个罗盘,连一件像样值钱的都没有!”
冥罗伞微微颤动,伞面上浮现出李淳风模糊的老脸。
“这个...咳咳...老夫生前两袖清风。”
“得了吧!”
李沧海一脚踢飞路边石子,“你那墓室寒酸得连盗墓贼看了都要落泪!”
他掰着手指数落,“说好的唐代珍宝呢?答应我的金银玉石呢?”
伞面一阵波动,李淳风的声音越来越虚:“那个...老夫可能记错了...”
“放屁!”
李沧海突然驻足,引得路人侧目,“你墓志铭上明明写着金银玉器不计其数!”
伞面突然剧烈抖动,李淳风的声音带着委屈:“王爷明鉴...那都是纸扎的...”
......
李沧海深吸一口气,伞沿滴落的雨水在他脚边汇成一个小水洼。
远处翠湖的水鸟突然集体噤声,连卖烤饵块的小贩都莫名打了个寒颤。
“好,很好。”
他忽然冷笑,指节在伞柄上轻叩三下。
“本王这就喊我大哥将你召回冥府。”
“别别别!”
伞面疯狂翻涌,“微臣想起来了!滇南某地有个密室...”
李沧海眯起眼睛,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再敢骗我,就把你塞进赝品唐三彩里当镇墓兽。”
撑着冥罗伞漫无目的地游荡,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钞票显得格外单薄。
细雨初歇,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肩头投下斑驳光影,却驱不散他眉间的阴郁。
“李师,”
他望向旁边玉器店内的翡翠原石,突然停下脚步,指尖轻抚额头。
“你说本王这天眼为何如此不济?”
伞面微颤,李淳风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王爷,此乃二郎真君赔罪之物,三界之中独此一枚,若非他当年冒犯紫微大帝...”
“少说废话。”
李沧海眯眼望向街边翡翠店琳琅满目的原石,“既称天眼,为何连块石头都看不透?”
他本还想着靠赌石发笔横财。
冥罗伞突然剧烈抖动,李淳风的老脸在伞面上扭曲变形。
“王爷明鉴!天眼奥妙无穷,岂能以看破凡俗赌石来论?这分明是...”
“是什么?”
“是您尚未参透随心所欲之境啊!”
李沧海闻言一怔,随即仰天大笑。
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当然明白,这天眼能看穿六道轮回,区区玉石皮壳又岂在话下?
不过是自己尚未完全驾驭罢了。
“罢了。”
他收起笑容,指尖在伞骨上轻弹,“去你说的那处秘境吧。”
“王爷!您还真的要去啊!”
“闭嘴。”
李沧海右眼突然泛起金光,“本王看见那处地下三尺有团紫气,该不会是你的私藏吧?”
伞面顿时僵住,李淳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春城的微风拂过,带着翡翠市场飘来的喧嚣。
这位唐代太史令终于想起——这位爷的天眼虽时灵时不灵,可终究是连十八层地狱都能看穿的...
李沧海信步走向商场,嘴角噙着冷笑。
心道:这次若再敢骗他,定要把那老东西塞进赌石机里碾成齑粉!
暮色四合时,滇南上空骤起异象。
李沧海本要去李淳风说的那个密室发一笔横财。
可手机一则信息让他不得不暂时改变行程往家赶。
铅灰云层如浪翻涌,一架玄色轿辇破开云障缓缓降下。
四角悬着的幽冥灯在罡风中摇曳不定,青荧火光映出轿身上盘踞的九头鬼首浮雕。
那十八只鬼眼正随轿身起伏而明灭不定。
八名青面鬼将踏着阴风拾阶而下。
玄铁战靴每落一步,虚空中便绽开一圈紫色业火涟漪。
轿帘忽地无风自动,露出李沧海半张苍白的侧脸。
“呕——”
鎏金凭几被攥得吱呀作响,堂堂阳间阎罗此刻竟紧咬下唇,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晕轿!这要传回酆都城,怕是要被笑上三百年。
那日秦广王宣封时,灌入他灵台的尽是《阴司仪制》《幽冥律》《三界见知》等繁文缛节。
至于腾云驾雾,玄法奥妙?
呵,半句未提。
撇开阎王身份,他也就一普通凡夫俗子。
轿身突然一个颠簸,李沧海猛地捂住嘴。
这比坐过山车刺激百倍。
没有地心引力的束缚,五脏六腑都在腹腔里飘摇倒悬。
更糟的是鬼将们为显威仪,故意踏出各种花式步伐。
轿辇时而螺旋攀升,时而俯冲急转...
“王、王爷...”
李淳风的虚影在轿外欲言又止。
“再敢...嗝...炫技...”
李沧海从牙缝里挤出威胁,“本王就把你们...呕...塞进摩天轮当装饰!”
下方春城的夜市依旧喧嚣,无人察觉千米高空正上演着这场荒诞剧。
唯有城隍庙里的神像突然扶了扶歪斜的冠冕,似在强忍笑意...
“王爷,前面就是翠湖了。”
李淳风的虚影在轿外浮现,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李师,快停轿,我要吐一吐。”
玄色轿辇在云端猛地一顿,李沧海脸色铁青地攥紧了鎏金凭几。
“呕——”
堂堂阳间阎罗半个身子探出轿帘,对着千米之下的翠湖干呕不止。
八名青面鬼将面面相觑,连阴风都忘了踏,轿辇歪歪斜斜地悬在半空。
“王、王爷...”
李淳风的虚影在旁欲言又止,老脸憋得通红。
聂小倩的鬼影躲在云层后,广袖掩着朱唇直抖。
谁能想到,这位方才还威仪万千的阎君,此刻竟晕轿晕得七荤八素!
“看什么看!”
李沧海一抹嘴角,恶狠狠瞪向众鬼,“本王肉身凡胎,犯天条了吗?!”
轿内鎏金小几上,手机屏幕还亮着,村微信群里村支书的拆迁通知引来热议。
李沧海盯着酆都大帝庙五个字,气得又一阵反胃。
要不是囊中羞涩,何至于受这飞天轿辇的罪!
“去...去火车站。”
他有气无力地摆手,“绿皮车...”
李淳风的老脸皱成一团:“可那要坐三十六个小时...”
“我要有钱至于坐绿皮车么?”
李沧海一把扯开蟒袍领口,“再敢多嘴,本王就把你塞进火车厕所!”
众鬼噤若寒蝉。
八名鬼将小心翼翼调转轿头,生怕颠着主子。
轿帘落下前,隐约听见阎罗爷嘟囔。
“刘富贵,刘村长,你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居然敢拆我义兄的庙,这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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