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云城带着夏末的余温，陈默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蓝条纹衬衫走进街道办会议室时，额角还沾着点碎发。
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昨晚和小杰熬夜整理的邻里互助清单，纸张边缘被翻得有些毛糙，却带着股暖烘烘的烟火气。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干部，主位上的街道办王主任正端着搪瓷杯喝水，见他进来，抬下巴指了指角落的空位：小陈来了？
那咱们开始吧。
今天主要讨论你们搞的烟火挑战，几位领导有话要说。
陈默刚坐下，斜对面的李科长就推了推眼镜：小同志，不是我们泼冷水。
这种自发组织的活动，初期靠热情能撑起来，可长期呢？
没有制度约束，没有积分考核，居民凭什么一直参与？
上个月福兴社区的爱心食堂就是例子，刚开始抢着做饭，三个月不到就散了。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附和声。
陈默手指轻轻叩了叩膝盖，想起昨天在社区公告栏前，刘奶奶踮着脚往烟火地图上贴便利贴的模样——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2单元302会修老款收音机，后面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
李科长，他翻开牛皮纸袋，抽出一沓A4纸推过去，这是咱们社区近三个月的互助记录。
您看第三页，张叔帮501的小夫妻修空调，后来小夫妻每周给张叔送自己种的青菜；702的王阿姨教孩子们织围巾，现在孩子们轮流给她读晚报。
李科长接过纸张，翻页的动作顿了顿。
陈默注意到他的喉结动了动，指尖在自发延续四个字上停留片刻。
还有这个。小杰突然从旁边探过身，把平板转向众人。
屏幕上是张色彩斑斓的电子地图，红色圆点标着会修水管的师傅，蓝色三角是能辅导作业的大学生，黄色星星是愿意出借工具的住户。这是上周我们贴在社区公告栏的纸质版扫描件，小杰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原本只有32个标记，现在......他滑动屏幕，地图上的标记已经密密麻麻到快看不清底色，现在有117个了。
最有意思的是，有位住13栋的孙爷爷，自己不会用智能手机，让孙子帮忙在地图上标了会讲抗战故事，昨天已经有三个家庭预约去听他讲古。
会议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王主任放下杯子，指节敲了敲桌面：小陈，你之前说要取消打卡积分制？
这会不会打击积极性？
陈默想起三天前在社区广场遇到的场景——几个初中生围着修自行车的赵师傅转，其中扎马尾的小姑娘举着本子记：赵叔叔说，下次教我们换内胎。而赵师傅的积分卡就揣在裤兜里，从上次帮人修完电动车后就再没动过。
其实上周做了个小测试，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后台数据，原本靠积分参与的人占40%，现在主动帮忙的人反而多了15%。
昨天张婶帮305送药，305的阿姨转天就给她送了自己腌的萝卜干。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比积分更让人有动力。
李科长放下清单，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些：那如果有人只接受帮助不付出呢？
上周有位新搬来的周女士，孩子生病没人照顾，邻居们轮流帮忙。陈默想起周女士昨天红着眼眶塞给他的糖，她昨天在互助群里说，等孩子好了要去帮独居的吴奶奶买菜。
人心里都有杆秤，被温暖过的人，总会想办法把温暖传下去。
散会时已近正午，王主任叫住陈默：书记想单独和你聊聊。
书记办公室的百叶窗半开着，阳光在深棕色办公桌投下斑驳光影。
陈默刚坐下，书记就推过来一杯茶：小陈，上级有意把烟火挑战纳入志愿服务体系，统一培训、考核、发证书。
你怎么看？
陈默想起前天在社区花园听到的对话。
戴鸭舌帽的老周头晃着蒲扇：现在多好，想帮谁就帮谁，不用填表不用打卡。
要是搞成任务......旁边的吴奶奶接话：可不是，上回社区让签志愿服务协议，我老伴儿吓得躲屋里三天没出门。
书记，他没直接回答，您明天早上八点来社区广场转转？
第二天清晨，书记穿着便装站在香樟树下。
晨练的老人们提着菜篮打招呼，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追着柯基跑过他脚边，忽然刹住脚步仰起脸：爷爷，要吃我妈妈烤的饼干吗？
可甜了！
卖早点的老张头支起油锅，看见书记愣了愣，随即大声喊：小陈！
你朋友来啦？
我多炸了根油条，给您留着呢！
陈默从广场另一侧过来，手里拎着刚买的豆浆。
书记看着他被几个老太太围住，这个塞把青菜，那个递个煮鸡蛋，忽然笑了：昨天有个大爷跟我说，你们别管，我们自己玩得好好的。
现在算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当晚十点，陈默窝在出租屋的旧沙发里，电脑屏幕突然弹出一封匿名邮件。
视频加载时，他听见夜市的喧闹声先传了出来——烤串的香气混着碰杯声，穿牛仔外套的女孩举着手机，镜头扫过一排小摊位：手作发夹、旧书交换、免费修耳机......最边上的摊位立着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烟火市集·欢迎交换善意。
视频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她把自己的布娃娃放在交换区，又挑了本《格林童话》，转身对摊主说：阿姨，等我看完这本，再拿回来换别的好不好？
陈默关掉电脑时，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
他套上外套下楼，路过社区公告栏时，新贴的烟火地图在晚风里轻轻飘动。
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小陈！
来尝尝我新做的桂花糕！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看见夜市的方向有几点光亮在移动——像是星星落进了人间，又像是人间的温暖，正顺着街巷，往更远处的灯火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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