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灯泡嗡嗡响着,灯丝在玻璃罩里忽明忽暗。
我蹲在地上铺凉席时,膝盖压得竹片吱呀作响——这是二狗爹刚从里屋抱出来的,带着股陈年老棉絮混着霉味的气息。
你睡地铺?紫希抱着枕头站在八仙桌旁,发梢被穿堂风掀起一绺,这地上潮,万一闹肚子怎么办?她声音里裹着股没完全化开的气,像块没揉匀的面团。
我抬头时正撞进她的视线,那眼神像根细针,扎得我后颈发紧。
我皮实。我拍了拍凉席,草屑簌簌落在裤腿上,床就那么宽,你们俩挤着睡踏实。其实床板裂了条缝,我今早搬行李时摸过,棱棱角角硌得慌。
但看紫希抿着嘴,指尖把枕套边儿绞出个褶子,我又补了句:真的,我在快递站值夜班,水泥地都睡过。
柳树半倚在床头啃黄瓜,黄瓜咔嚓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响。
她把瓜蒂一扔,冲我挑眉:陈默同志觉悟挺高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半明半暗的影子,不过先说好——她突然探身,发梢扫过我手背,要是半夜有耗子蹿你凉席上,可不许鬼哭狼嚎。
我喉结动了动,后颈的汗毛跟着竖起来。
倒不是怕耗子——上回在十三号院,我见过比耗子渗人十倍的东西——而是她呼吸里带着黄瓜的清甜味,混着堂屋烧柴火的烟味,让我莫名想起上个月给独居老人送药,敲开房门时飘出来的那股艾草香。
睡吧。紫希突然扯了扯柳树的袖子,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她转身时,我瞥见她后颈的汗毛也竖成了小刷子——这姑娘看着泼辣,到底还是怕黑的。
熄灯前我看了眼手机,九点十七分。
屏幕蓝光里,柳树已经蜷成团,呼吸渐渐匀了;紫希背对着我,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可那起伏太规律,不像真睡着。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扣在凉席上——电量只剩23%,省着用。
后半夜的潮气顺着凉席往骨头缝里钻。
我翻了个身,竹片硌得腰眼生疼。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屏保的时间:十一点零五。
我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着墙角蛐蛐儿叫得人心发慌——这声音太响了,响得不正常。
吱呀——
门帘被掀起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夜的寂静。
我猛地撑起上半身,凉席在地上滑出半尺。
月光里,紫希的身影正往院门口挪,拖鞋吧嗒吧嗒拍着青石板。
你去哪儿?我压着嗓子喊,喉咙干得发疼。
她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随时会断掉的线。
我盯着门帘晃了三晃,终于彻底静下来。
手机屏幕亮起,十一点十二分。
等十分钟吧,我蜷回凉席,把外套搭在肚子上。
可等我再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三十七分。
堂屋里只有柳树均匀的鼾声,像台老风箱。
我摸黑套上鞋,凉席被带得哗啦响。
哎——柳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大半夜折腾什么?
紫希出去半小时了。我摸到门帘的布边,凉丝丝的,我去看看。
切。她哼了声,小姑娘家害羞,蹲草垛子后面方便呢。话音未落,又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院门口的老槐树在风里沙沙响,叶子影子在地上爬,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
我喊了声紫希,回音撞在院墙上,碎成几截。
月光把青石板照得发白,可石板缝里的青苔却泛着诡异的幽绿——就像...就像十三号院那口老井里的水。
啪嗒。
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那声音不是脚步声,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
顺着声音找过去,院门口的石墩子旁堆着团黑影。
我凑近两步,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是紫希!
她歪在石墩子上,头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手腕上有道青紫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攥过。
紫希!我扑过去抱她,手刚碰到她肩膀,身后突然响起咔的脆响。
我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那声音太熟悉了——是指节错位的声音,和上个月在八里镇破庙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陈默...紫希突然在我怀里动了动,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有东西...跳着
我猛地转身。
月光下,二十步外的青石板上,立着具直挺挺的人。
它穿着靛蓝老布衫,袖口被夜风吹得鼓起来,露出青灰色的手腕。
最骇人的是它的腿——膝盖不打弯,脚尖点地,一下一下往这边跳,每跳一下,石板就发出咚的闷响。
我抱着紫希往回跑,她的重量全压在我胳膊上,像团烧红的炭。
堂屋门帘被我撞得飞起来,柳树嗷地坐起来,头发炸成鸟窝:你发什么疯——
闭嘴!我把紫希放在床上,手指按在她脖子上。
脉搏跳得很快,但有力。
她额头烫得惊人,可手却是凉的,像块泡在冷水里的石头。
她怎么了?柳树终于清醒了些,凑过来看,撞邪了?
我没说话。
窗外又传来咚的闷响,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突然没了。
我摸到枕头下的折叠刀——上个月送快递时,经理塞给我的,说跑夜单防身。
刀刃贴着掌心,凉得刺骨。
紫希在睡梦里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抓住我袖口。
我盯着她腕上的青印,那形状...像五个指节,比常人的粗,指缝间还有暗红的痕迹,像沾了没擦净的血。
后半夜的风突然大了。
堂屋的窗户没关严,吹得窗纸哗啦响。
我坐在凉席上,背抵着墙,折叠刀在手里转了个圈。
柳树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呼吸声轻得像片叶子。
紫希的额头渐渐凉了些,可她腕上的青印却越来越深,像团化不开的墨。
窗外的老槐树还在沙沙响。
我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无主荒坟遇到的白僵——也是这样的夜,也是这样的风,也是这样...让人脊背发凉的安静。
紫希在睡梦里轻轻哼了声,手指攥得更紧了。
我低头看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把眼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长。
风停了,窗外突然安静得可怕。
我握紧折叠刀,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这一夜,怕是睡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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