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不远处横亘在暮色中的那座石桥:“哥,就是那座桥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心头猛地一颤。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感同时涌了上来,仿佛这桥与我有着某种宿命般的牵连。
“咳,两位小同志,你们也看到那桥了?”二狗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憨厚笑容,但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些什么。
他顺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烟,熟练地点上,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那桥啊,叫‘大发桥’。早些年,咱们这山里别的没有,就是三七多。村里人把挖来的三七运出去卖,都得从那桥上过。一来二去的,靠着三七,不少人家都发了点小财,所以就管它叫大发桥,图个吉利。”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这“大发桥”的名字背后,似乎还压着些更沉重的东西。
进了二狗家简陋的屋子,昏黄的灯泡下,二狗娘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碗腊肉炒笋,一盘青菜,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米饭。
紫希和柳树帮忙摆着碗筷,我则趁着这个当口,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大叔,大婶,我想向你们打听个人,叫贺兰花,你们认识吗?”
“啪嗒!”二狗娘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二狗爹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猛地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他婆娘,然后又迅速转向我,那眼神里带着惊惧,还有一丝不易察失的警惕。
“你…你打听她做什么?”二狗爹的声音有些干涩。
“哐当!”不等我回答,二狗娘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本就虚掩着的木门重重地关上了,还插上了门栓。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们三个都愣住了。
屋子里的光线本就昏暗,门一关,更显得压抑。
我看着他们骤变的脸色,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贺兰花,这个名字,显然触动了村子里最敏感的神经。
“大叔,大婶,你们别紧张。”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我没有恶意,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二狗爹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拉过一条小板凳坐下,又从怀里摸出烟叶,卷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浓烈的烟雾弥漫开来,让他的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贺兰花……”他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是我们村里的忌讳,几十年了,很少有人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
“忌讳?”柳树忍不住开口,她一向对这种神秘的事情充满好奇,“为什么啊?她做了什么坏事吗?”
紫希也蹙起了眉头,显然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她看着二狗爹,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更直接的问题:“大叔,不瞒您说,我来之前,听人提起过她。有人说…说她……”我顿了顿,观察着二狗爹的反应,见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便继续说道:“说她被抓去做桥魂了。大叔,什么是桥魂啊?”
“桥魂?!”二狗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他旁边的二狗娘更是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二狗爹粗重的喘息声。
紫希和柳树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良久,二狗爹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婆娘,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同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些事,原本是不该对外人讲的。但看你们的样子,不问清楚恐怕也不会罢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今天从这个屋里听到的任何事情,出了这个门,就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对任何人,特别是村里其他人提起,一个字都不能!不然,会招来大祸的!”
他语气中的郑重和恐惧,不似作伪。
我和紫希、柳树对视一眼,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大叔,您放心,我们保证守口如瓶。”我沉声应道。
二狗娘也慢慢挪了过来,她脸上依旧带着恐惧,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认命般的凄然。
她抓住二狗爹的胳膊,声音细若蚊蚋:“他爹,真的要说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说吧,”二狗爹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复杂,既有恐惧,又有一丝犹豫和挣扎,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会把人憋疯的。或许…或许也该有个人知道了。”
“这事啊……”二狗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遥远的过去,“得从几十年前,贺兰花她们家出事那时候说起了……”
他的话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屏住呼吸,知道接下来,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即将被揭开。
那座桥,那个叫贺兰花的女人,还有所谓的“桥魂”,这一切的谜团,都将从他接下来的讲述中,找到答案的起点。
而我隐隐感觉到,这个答案,恐怕会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残酷和诡异。
眼前的麻烦事儿总算告一段落,我和柳树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赶紧溜”的信号。
这村子处处透着古怪,多待一秒都觉得后背发凉。
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向二狗爹道谢并提出告辞,他却“吧嗒”一口旱烟,幽幽地开了口。
“娃儿们,不是我老汉多嘴,”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那烟雾缭绕间,二狗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沟壑纵横,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仿佛要透过我们,看到什么遥远而恐怖的过去,“你们知道这村子,为啥一到晚上就静得吓人吗?特别是靠近河边那几户。”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老头儿怕不是要讲鬼故事。
柳树也是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但出于礼貌,我们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几十年前啊,”二狗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村东头那贺兰花家,你们晓得不?就是现在那片荒了的宅基地。”
我们点点头,来的时候似乎路过,确实荒草萋萋,透着一股子败落气息。
“贺兰花当年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俏媳妇,她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两人还有个活蹦乱跳的胖小子。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和美。”二狗爹顿了顿,又猛吸一口烟,烟锅明明灭灭,“可就是有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河水涨得吓人。她男人带着儿子去河边下渔网,想着多捞几条鱼给贺兰花补补身子,结果…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心里也跟着一沉。不用说,肯定是出事了。
“爷儿俩,就那么都没影了。浪头一来,卷进去,连个泡都没冒。”二狗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贺兰花当时就疯了。原本水灵灵的一个女人,没几天就形容枯槁,眼神涣散,整天坐在河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痴痴地望着河面,嘴里念念叨叨的,谁也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窗外的风似乎也带上了呜咽声,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这还不算完,”二狗爹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村里人可怜她,时常送些吃食过去。可后来,有人说,晚上路过贺兰花家那破院子,能看见…能看见院子里有白花花的东西在晃动,像是…像是人影!还有人说,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一下一下,特别沉,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走…”
我头皮一阵发麻,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柳树也下意识地往我这边挪了挪。
“后来,有个胆大的后生,晚上喝了点酒,壮着胆子翻墙进去看。你们猜他看见了啥?”二狗爹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布满了血丝。
我们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出。
“他说…他说贺兰花一个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旁边…旁边躺着两具已经发白发胀的尸首,看身形,就是她男人和儿子!她一边挖,一边嘴里还哼着歌,那调子,邪性得很!”
“啊!”我差点叫出声,紫希更是把脸埋进了柳树的怀里,瑟瑟发抖。
“这事儿一传开,村里人都吓坏了。都说,是贺兰花舍不得她男人和儿子,硬是把他们的魂儿给勾回来了,想让他们陪着她。更有人说,是河神老爷发怒了,惩罚他们一家子,怨他们不敬畏河神,在涨水的时候还敢下河。”二狗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从那以后,贺兰花就彻底没人敢靠近了。没过多久,她也吊死在了自家屋梁上。那宅子,也就彻底荒了。村里人轻易不敢提贺兰花家的事,更不敢在河神老爷面前乱说话,生怕惹祸上身。”
听完这段往事,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河神?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从小到大,听过的神仙鬼怪故事不少,但“河神”这个概念,如此真切地从一个长辈口中带着敬畏说出来,还是头一遭。
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这十里八乡,真有什么我们这些外来人不知道的特殊讲究?
这村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破地方,多待一分钟都觉得心里发毛。
我刚要开口,二狗爹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
“娃啊,”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让我脊背发凉的光:“听叔一句劝,这事儿既然了了,你们也累了,今晚就在叔这儿歇下。千万,千万别赶夜路,尤其是过了十二点,那可是‘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万一…万一冲撞了河神老爷,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十二点,河神……这些字眼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神经,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才那个关于贺兰花的故事。
就在这时,柳树突然从旁边伸过手,不轻不重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回头看他,他正冲我挤眉弄眼,嘴型无声地比划着:“别——走——傻——呀——”那表情带着一丝戏谑,又有一丝“你懂的”的意味,冲淡了我心中不少的紧张感,但也让我更加确定,今晚,我们怕是走不成了。
二狗爹见我们不再坚持,脸上露出了些许宽慰。
他长长叹了口气,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目光在我们和堂屋之间逡巡了一下,说道:“娃儿们,折腾大半宿了,都累了吧。堂屋收拾出来了,你们几个……今晚就在那儿将就一宿吧。”
这老式农家的堂屋,通常是正对大门的一间大通铺,平日里堆放杂物或者夏天纳凉用的。
我们这几个人,男男女女的,睡在一块儿?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紫希尖锐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什么?睡堂屋?二狗爹,我们这么多人,男女有别,怎么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是惊魂未定,但大小姐的脾气和固有的矜持还是让她第一时间表达了抗议。
昏黄的煤油灯下,二狗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不出太多表情,只闷闷地说了一句:“条件简陋,娃儿们多担待。这兵荒马乱的,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疲惫和权威,显然是不想再多费口舌。
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
我赶紧拍着胸脯,试图打圆场:“二狗爹,您放心!有我在,保证大家都规规矩矩的,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紫希你也是,特殊时期,安全第一嘛!”
“你保证?”紫希猛地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却充满了怀疑和一丝莫名的恼火,像两簇小火苗直直地盯着我,“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这张嘴吗?”
我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当然……我人品好啊!”话一出口,我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空气仿佛凝固了,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紫希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显然对我的“保证”嗤之以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柳树那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噗嗤……行了行了,二狗爹,就这么安排吧。”她轻轻一笑,走到我身边,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我一下,“我们一块儿。他啊,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股莫名的热流“轰”的一下直冲脑门。
柳树说什么?
她要跟我……一块儿?
我能感觉到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尤其是紫希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
柳树却浑不在意,反而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看你还敢不敢乱动歪心思?”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若有若无的暗示,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我最敏感的神经,让我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二狗爹似乎对柳树的提议颇为满意,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张罗铺盖了。
昏暗的灯光下,我能看到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愈发沉重。
我偷偷瞥了一眼柳树,她正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侧脸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
她刚才那句话,究竟是真心还是玩笑?
今晚,和她睡在一处……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也漏了好几拍。
堂屋的空间本就不大,除了我们几个,还有林羽他们……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院子边缘,那里,林羽正安静地倚着一截矮墙,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和表情,只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与这简陋农家格格不入的清冷。
他,又会怎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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