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画纸重新塞回裤兜,指腹隔着布料压住那行晕开的字迹。
雨刷器刮过的挡风玻璃上,水痕刚凝成婚字又碎成星子,像极了叶琳琅刚才站在雨里时,眼底那团明明灭灭的光。
林羽!后车门被拉开的瞬间,冷雨裹着她的唤声灌进来。
我抬头,看见她半边身子探进车内,发梢的水珠子顺着下巴滴在西装领口,洇出个深灰色的小圆圈。刚才张姐说的...和紫希有关吗?
我往旁边挪了挪,她坐进来时带起一阵潮湿的香,是商场里常见的橙花味护手霜,混着雨水的腥气。她儿子夜啼的毛病,上周你说找我帮忙时提过。我把安全带扣上,余光瞥见她手指绞着裙摆,指甲盖泛着青白,张姐信风水,解决了她儿子的事,你们工作室的投资就有着落。
可她刚才说什么带血红砖的男孩...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尖凉得像块冰,紫希前天在我手心画的砖纹,和张姐说的耐火砖是不是同一种?
还有柳助理耳后的痣
和你小时候车祸没关系。我抽回手,从包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
她接纸时指尖发颤,擦了把脸,可眼眶反而更红了,张姐那是八字里带咸池,容易把巧合往桃花煞上联想。
可紫希画的红裙子...她声音突然哽住,纸巾被攥成皱巴巴的团,她才七岁,哪懂什么棺材、结婚...
车载音响突然滋啦一声,我按下静音键。
雨势渐大,雨刷器的声音像有人拿指甲刮黑板。
叶琳琅望着窗外,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把她的脸割成好几块。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她突然笑了下,可那笑比哭还难看,工作室要是黄了,我爸的医药费...
不会黄。我把车速放慢些,前面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雨幕里晕成团模糊的红,张姐的事我心里有数。
她没接话,只是盯着自己发颤的手。
我瞥见她后颈那片淡粉胎记,和后视镜里柳助理耳后的位置严丝合缝。
裤兜里的画纸又动了动,这次不是错觉——紫希的蜡笔字迹隔着布料蹭着我大腿,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挠。
林大师!
电梯间的电子音突然炸响。
我抬头,看见张姐的助理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米色西装裤脚沾着水,发梢还滴着雨珠。
她手里攥着把折叠伞,笑起来时嘴角有个小梨涡:张总说六十六楼电梯检修,让我送二位下去。
不用麻烦。我伸手按了按后颈,刚才在雨里站久了,颈椎酸得发涨,我们自己走楼梯就行。
可六十六层呢!她睁圆眼睛,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张总特意交代的,我要是没送到,下午例会要被骂的。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张姐发来的消息:柳助理,林大师和叶小姐的安全你负责。
我和叶琳琅对视一眼。
她垂着眼,手指还揪着裙摆,像只被淋湿的鸽子。那就麻烦了。我冲助理点了下头,她立刻笑开,侧身引路时,耳后那颗黑痣在走廊灯光下闪了闪——和柳助理的位置一模一样。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助理先进去,按了1和15两个键。十五楼是紫希工作的楼层吗?我盯着显示屏跳动的数字,六十六、六十五、六十四...
紫希?助理转头时,发梢扫过我的手背,哦,叶小姐的小侄女对吧?
她在十五楼行政部实习,带她的是我大学室友小周。她按了按电梯里的通风口,不过十五楼是全公司女员工最多的部门,连清洁阿姨都是女的。
到十五楼停一下。叶琳琅突然开口。
她刚才还蔫头耷脑的,这会儿眼睛亮得吓人,我想看看紫希的工位。
这...助理看了眼我,又看了看她,十五楼的门禁卡只发女员工,男同志可能进不去。
我就在门口看看。叶琳琅拽着我袖子往电梯角落缩,紫希昨天说她工位对着窗户,能看见梧桐树...林羽,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电梯在十五楼叮地停住。
金属门缓缓打开的瞬间,穿堂风裹着股甜腻的香水味灌进来。
我抬头,看见门楣上挂着块铜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女性职业发展中心。
助理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了:张总?
好,我马上来!她冲我们抱歉地笑了下,实在对不住,张总让我回办公室拿文件...十五楼的门禁密码是199207,叶小姐要是想进去,输这个就行。
话音未落,她已经挤出门去,电梯门咔地合上。
叶琳琅盯着逐渐上升的楼层数字,手指在电梯内壁敲出急促的鼓点。我就看五分钟。她转头看我,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没擦干的水珠,就五分钟,行吗?
电梯再次叮响时,十五楼的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得格外亮。
我望着金属门倒影里她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紫希画纸上那句棺材里的人要和带桃花的人结婚。
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像是有根细羽毛在挠——可伸手摸去,只摸到自己发烫的皮肤。
门开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天光,把女性职业发展中心的铜牌照得发亮。
叶琳琅已经走了出去,背影被灯光拉得老长。
她站在门禁前,指尖悬在密码键盘上,回头冲我笑了下。
那笑里带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像要把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砸进这扇门里。
我跟着走出去。
走廊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奶香味,像是紫希常吃的草莓软糖。
叶琳琅输入密码时,我瞥见她后颈的胎记在灯光下泛着淡粉,和张姐玉牌上的煞字,和紫希画纸上红裙女人的后颈,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门禁滴地一声开了。
叶琳琅推开门的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说话声,混着打印机的嗡鸣。
可最清晰的,是某个稚嫩的、带着奶音的喊叫——阿姨!
你手里的糖糖,能分给我一颗吗?
门禁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我跟着叶琳琅跨进门槛的瞬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找谁啊?
右侧工位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我转头,看见个穿米色衬衫的短发妹子抱着一摞文件站起,齐耳短发下的眼睛像两颗淬了冰的黑葡萄,正从上到下打量我——准确地说,是打量我这张男性面孔。
我是紫希的阿姨。叶琳琅往前半步,把我挡在身后,她昨天说工位对着窗户,我想来看看。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禁卡,指节泛白,这位是...我朋友,陪我来的。
短发妹子的视线在我脸上多停了两秒,又扫过叶琳琅后颈的淡粉胎记,表情稍微松快些:紫希去打印室了,我帮你们叫她。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搁,转身时白衬衫下摆带起阵风,吹得我裤兜里的画纸窸窣作响——那是紫希用蜡笔画的红裙子女人,后颈同样有块淡粉胎记。
打印机的嗡鸣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我盯着墙上挂的女性职业发展中心铜牌,突然发现铜牌边缘刻着细密的回字纹,和张姐玉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叶琳琅的手指绞着袖口,指甲在布料上掐出月牙印:紫希最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能有什么奇怪的?短发妹子拎着马克杯去接水,玻璃杯底磕在托盘上发出脆响,就前天午休,她蹲在楼梯间画了张画,非说看见穿红裙子的阿姨给她糖。
我们还笑她,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
姐!
清甜的唤声截断了她的话。
我转头,看见紫希抱着打印纸从走廊那头跑来,浅蓝工牌在胸口晃荡。
她今天扎了高马尾,发尾沾着碎纸屑,可看见我时,眼尾的笑纹突然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带。
阿姨。她走到叶琳琅面前,打印纸被攥出褶皱,你怎么来了?
叶琳琅刚要说话,我裤兜里的画纸突然烫起来。
那是紫希三天前塞给我的,画着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棺材前,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棺材里的人要和带桃花的人结婚。
此刻布料下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大腿生疼——紫希的视线正落在我裤兜位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小羽说请你吃饭。叶琳琅拽了拽我袖子,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他说你上次帮他改简历,要谢你。
紫希的喉结动了动。
她盯着我,像是要透过皮肤看到我兜里的画纸。
走廊尽头的窗户吹进穿堂风,掀动她额前的碎发,我这才发现她耳后有块淡粉胎记——和叶琳琅后颈、张姐玉牌上煞字的位置,严丝合缝。
不用了。她把打印纸往怀里拢了拢,我下午要交报表。
叶琳琅的笑僵在脸上。
她瞥了眼手表,又看向我,眼神里浮起层慌乱:那...我和小羽去吃,你忙完来找我们?
不用。紫希后退半步,后背贴上了工位隔板,我真的有事。她的声音突然变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阿姨,你...别和他走太近。
最后那句几乎是用气声说的。
我裤兜里的画纸刺啦一声——是蜡笔断裂的脆响。
短发妹子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出来,杯口飘着茉莉花香:紫希你这孩子,林先生特意来谢你...
我先走了。紫希打断她,打印纸哗啦撒了一地。
她蹲下去捡时,我看见她后颈的胎记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粉,像被人用红墨水刻意点上去的。
等她捡完纸跑开,地上还留着张被踩皱的A4纸,最上面一行字刺得我眼睛生疼——耐火砖采购清单,八里镇建材厂。
这孩子最近确实怪。短发妹子蹲下去帮我捡纸,发梢扫过我手背,上周她说在楼梯间看见穿红裙子的小孩,非说那孩子管她叫妈妈...
谢谢。我打断她,弯腰捡起最后一张纸。
叶琳琅的手在发抖,我能看见她喉结上下滚动,像在拼命咽什么。
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分针刚好指向6——和紫希画纸上棺材的形状一模一样。
走吧。我碰了碰她胳膊。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绿植,陶瓷花盆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短发妹子去拿扫帚,我弯腰帮着捡碎片,余光瞥见花盆底刻着十三号院三个字,和我上周送的诡异快递地址分毫不差。
出公司时飘起细雨。
叶琳琅撑着伞站在台阶上,伞骨在风里摇晃,把她的影子割成碎片:我请你吃饭吧?
紫希的事...我想再问问。
不了。我摸了摸后颈,那里从进十五楼开始就酸得发涨,我得回宿舍睡会儿。
她的睫毛沾了雨珠,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看出什么?我把伞往她那边推了推,雨丝顺着伞骨滴在我肩头,张姐的桃花煞,紫希的实习报告,还是你后颈的胎记?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我转身往地铁站走,能听见她的高跟鞋在身后敲出急促的鼓点,直到拐过街角才消失。
宿舍门咔嗒一声锁上时,我脱力般靠在门上。
床头的阴阳手札摊开着,泛黄的纸页被风掀得哗啦响——我翻了一整个上午,没找到和带血红砖后颈胎记相关的只言片语。
下午送快递时,雨停了。
我抱着箱子穿过八里镇老巷,青石板上还积着水,倒映着墙根的青苔和十三号院的褪色门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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