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把嘴里嚼得没味的干草杆子呸地吐在地上,草杆子在夕阳里划了道弧线,正落在一丛狗尾巴草上。他举起从伪军那儿缴来的望远镜,铜管子上还带着股枪油味儿。镜片里,东边的山梁上除了几棵歪脖子松树,连个活物都没有。
狗日的真撤了?他咂摸着嘴,舌头底下还泛着干草的苦味儿。六个弟兄或蹲或站地围在旁边,枪管子杵在地上,映着晚霞直反光。
铁蛋正往枪膛里压子弹,听这话抬起头:刘队,要不咱追上去再干他娘的一梭子?这小子才十七,脸上还长着青春痘,可打起仗来活像个煞神。
追个屁!刘东把望远镜往怀里一揣,天擦黑前赶不回黑羊洞,老孟该急得跳脚了。说着把破棉袄往紧里裹了裹。三月的山风还带着冰碴子味儿,刮得人脸生疼。
六个人排成一溜往西北走。铁蛋走在最后头,时不时回头瞅两眼,生怕伪军骑兵从哪个山坳里杀出来。他背上除了自己的汉阳造,还扛着缴获的三八大盖,枪托上刻着昭和十四年几个小字,在夕阳下泛着青光。
看把你小子馋的。走在中间的老蔫儿回头笑他,跟新媳妇儿似的看不够?这老货四十出头,门牙缺了俩,笑起来直漏风。
铁蛋脸一红:俺爹说过,好枪比媳妇金贵!一句话逗得大伙儿哄笑起来,笑声惊起路边灌木丛里几只山鸡,扑棱棱地飞远了。
刘东走在最前头,听着后头的动静,嘴角往上翘了翘。自打拉起这支游击队,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昨儿端了伪军据点,今儿又打了场漂亮的伏击,弟兄们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
山路转过一道弯,远处山洼里冒出几缕炊烟。刘东举起拳头,后头说笑声立马停了。
绕过去。他压低嗓子,别惊着老乡。大伙儿默契地钻进旁边松树林,枯枝败叶在脚下咯吱响。铁蛋不小心踩断根树枝,前头的老蔫儿回头瞪他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等绕过村子,天已经擦黑了。西边山顶上挂着个月牙儿,跟把镰刀似的。铁蛋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摸着怀里半个窝头,愣是没舍得吃——那是早上从伪军伙房里顺的,白面掺着玉米面,比自家的糠窝头强多了。
加把劲!刘东回头招呼,翻过前头那道梁就到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惦记着老孟他们。按说这会儿早该到小黑山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小黑山那个天然石洞里头,火光映得人脸红彤彤的。老孟蹲在火堆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子里的火星忽明忽暗。他脚边堆着刚卸下来的物资:两捆电话线、三件黄皮军装、还有半口袋高粱米。
石头正跟几个弟兄清点枪支,突然咣当一声——张大年把水壶砸在了石桌上。
这叫什么事儿!张大年扯着破锣嗓子,三十多条枪扔野地里,等着喂狼啊?他脑门上青筋直蹦,活像只炸毛的公鸡。
老孟没吱声,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慢腾腾起身,解下腰间的盒子炮搁在石桌上。铁皮枪套碰着石头,发出咔嗒一声响。
副队,您消消气。石头赔着笑,那山路窄得跟羊肠子似的,驴车实在过不去...
放屁!张大年一脚踢飞脚边的破钢盔,老子当年扛着两百斤粮食走山路,眼皮都不带眨的!钢盔咣啷啷滚到洞角,惊醒了正在打盹的二愣子。
老孟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石头:藏枪的地方我做了记号,枯树枝底下垫了油布,潮气进不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路线图。
张大年一把抢过来,抖开一看——破布上用木炭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还标着老槐树断崖之类的字眼。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看见那堆伪军军装,火气又上来了。
要这晦气玩意儿干啥?他冲上去就是几脚,黄皮子上顿时多了几个泥脚印,穿出去不怕乡亲们戳脊梁骨?
洞里顿时鸦雀无声。铁蛋他们刚进洞就撞见这阵仗,吓得贴在墙根不敢动弹。刘东把缴来的枪靠墙放好,慢悠悠走到石桌前,拿起那把盒子炮。
老张,外头说话。他手指头勾着扳机护圈转了个圈,动作熟练得像玩杂耍的。
洞外头月亮已经爬得老高,照得石崖跟镀了银似的。张大年跟头犟驴似的杵在那儿,影子拖得老长。
打了胜仗还耷拉着脸?刘东拿枪管戳他后背,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张大年猛地转身:我是不是副队长?声音大得惊起几只夜猫子。
谁说不...刘东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凭啥让老孟指挥?他个火头军!张大年拳头攥得嘎巴响,撤退也是他带队,现在连藏枪都他说了算!
刘东没急着答话,掏出盒皱巴巴的香烟。这是从伪军军官身上摸来的,上头还印着老刀牌三个金字。他叼上一根,就着月光瞅了瞅,又递给张大年一根。
嗤的一声,火柴光亮起,照出两张粗糙的脸。张大年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这烟比他的旱烟卷儿冲多了。
老孟在国军那会儿,刘东吐着烟圈,带着一个排从鬼子包围圈里杀出来,身上挨了三枪都没躺下。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今儿个伏击战,要不是他卡着点儿开火,咱们起码得多折三五个弟兄。
张大年不吭声了,鞋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这事儿他门儿清——当时自己光顾着瞄准,差点被伪军的机枪咬住,是老孟把他扑倒的。
刘东把盒子炮递过去:想要这个?
月光底下,枪身上的烤蓝泛着幽光。张大年接过来掂了掂,沉甸甸的压手。他学着刘东平时的样子掰开保险,却怎么也扣不动扳机。
这叫快慢机。刘东伸手帮他调整,掰到这边是单发,这边能连射二十发。说着咔嚓几下演示,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张大年看得眼都直了:你咋早不教我?
子弹金贵啊。刘东把枪收回来,拍了拍腰间的子弹带,统共就剩三十发了,得留着救命用。
听说要让老孟也当副队长,张大年差点跳起来:那我算老几?
你属虎他属龙,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刘东搂住他肩膀。月光下,俩人的影子合成一个,真要哪天我交代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张大年一胳膊肘顶过来,老子还等你带着端县城呢!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其实老孟画那地图...挺明白的。
刘东笑了,抬头望见月亮钻进云层。山洞那边传来铁蛋的嚷嚷声:刘队!老孟煮好疙瘩汤啦!
香味儿顺着风飘过来,张大年肚子咕地叫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往山洞走去。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晃动着,渐渐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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