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契锁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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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那砂砾般嘶哑的尾音在死寂的青铜空间里缓缓飘散,带着一种浸透了无尽岁月的麻木。覃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灰烬扬起,呛得她又咳了几声。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这、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声音……是你吗?你说‘又一个’是什么意思?”一连串的问题像失控的弹珠从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濒临崩溃的恐慌。

老人——或者更贴切地说,那具包裹在破烂衣袍里的枯槁躯壳——浑浊的眼珠终于从那点幽绿的宝石上移开,极其缓慢地抬起,落在覃清苍白惊恐的脸上。那张布满深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时光彻底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凝固的死寂。

“声音?”他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干枯如稻草的头发随之晃动。“不是……我。”他枯枝般的手指再次抬起,坚定地指向覃清耳垂上那抹不祥的幽绿,“是它……它在呼唤……迷失的魂。”

“它?”覃清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这副耳钉?它为什么会呼唤我?是它把我弄到这里来的?”荒谬感混杂着更深的恐惧席卷而来。

“盒子……打开了……”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记忆最深处艰难挖掘出的碎片,“契约……就启动了。它……需要……灵魂。”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这巨大、冰冷、死寂的青铜囚笼,扫过那些矗立在昏暗中如同墓碑的巨大铜柱,“这里……是它的里面……也是……外面。”

里面?外面?这自相矛盾的话语像一团乱麻塞进覃清的脑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要怎么出去?我要回家!”家,那个有温暖灯光、有父母焦急呼唤的地方,成了此刻支撑她唯一的信念。

“回家?”老人浑浊的黄褐色眼珠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淡薄的嘲弄,快得让覃清以为是错觉,但那丝冰冷却真切地刺入了她的心底。“迷失在雾里的魂……回不去原来的家。”他顿了顿,那令人窒息的停顿让覃清的心沉入冰窟。“除非……”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点碧绿上,“除非……你完成它的……契约。”

“什么契约?完成什么?”覃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微弱回响。她甚至向前挪动了一步,灰烬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老人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那佝偻的身体,背对着覃清。他那破败的长袍拖在灰烬里,背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萧索、孤独,仿佛本身就是这青铜牢狱的一部分,一块被遗忘的、即将风化的顽石。他面朝着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如同巨兽肋骨般林立的青铜柱群。

“它的契约……”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摩擦,“是囚笼,也是……钥匙。”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绝望的重量。“它困住我们……也困住了……它自己。”老人微微侧过头,枯槁的面容在幽暗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想要离开……就要找到……那些和它一起……被困住的……灵魂。”

困住的灵魂?和耳钉一起?覃清如遭雷击,踉跄着又退了一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耳垂上那点幽暗的碧绿,它像一只沉睡的毒蛇之眼,冰冷地吸附着她。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这里,这个诡异的耳钉内部,或者它所连接的这个冰冷死寂的空间……难道是一个囚禁灵魂的坟墓?而她自己,也成了这坟墓里新添的……一员?

那呼唤她来的声音,那所谓的“契约”,究竟是什么?这个形如枯槁的老人,又是谁?是更早的、被囚禁于此的牺牲品吗?

“不……不可能……”覃清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爸爸妈妈……我……”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决堤般涌出,“我要回家!放我出去!我不要做什么契约!我不要被困在这里!”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声音在巨大的青铜空间中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她甚至试图去抓耳朵上的耳钉,但指尖刚碰到那冰冷的金属,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刺痛感立刻传来,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让她惊叫一声缩回了手。

就在她陷入彻底的绝望,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准备不顾一切再次去撕扯那枚该死的耳钉时——

嗡!

她耳垂上那枚碧绿的耳钉,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刺目的漩涡,而是一种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翠绿色光芒,如同水波般瞬间将她整个人笼罩!

覃清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在绿光中变得模糊、透明。一股巨大的、无法抵御的牵引力从耳钉深处传来,拉扯着她的意识,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这具因恐惧而颤抖的躯壳里硬生生拽出!

“不——!”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旋转。冰冷坚硬的青铜巨柱、铺满灰烬的地面、老人那佝偻枯寂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了搅拌机的颜料,疯狂地搅动、拉伸、破碎!色彩褪去,只剩下炫目的绿光充斥视野。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通道,失去了重量,失去了方向,只剩下无尽的坠落感和耳畔呼啸而过的、意义不明的嗡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眩晕感骤然消失。

脚底传来了坚实(或者说,一种定义上的“地面”)的触感。那刺骨的寒冷、浓重的金属锈味、令人窒息的绝望……所有属于青铜牢狱的感觉都消失了。

覃清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纯白。

又是纯白。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浓雾。而是一种……干净的、冰冷的、带着某种非人秩序的纯白。

这里像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纯白房间,没有墙壁的边界感,光线均匀柔和地从四面八方透射出来,没有任何阴影。地面是光滑的白色平面,延伸至视线的尽头,与同样纯白的“天空”融为一体。绝对的寂静,比青铜牢狱的死寂更甚,那是一种剔除了所有杂音、只剩下虚无本身的寂静。

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拥有人的形态的存在。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背对着覃清,穿着一身样式极其简洁、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白色小西装,黑色的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刻板的整洁和……非人感。

覃清的大脑一片混乱。这里是哪里?这个小孩又是谁?刚才那个老人呢?耳钉呢?契约呢?无数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翻腾冲撞。

她强撑着发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但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劫后余生的惶恐:

“小……小朋友?”她试探着开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白得刺眼的空间,然而除了那个小小的白色背影,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呀?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吗?”最后一句,她问得格外急切,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

那个白色的背影,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平稳均匀的速度,转了过来。

一张脸映入覃清的眼帘。

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那确实是一张属于孩童的脸,粉雕玉琢,精致得如同橱窗里最昂贵的人偶。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鼻梁挺直,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像两颗完美切割的黑曜石,深邃、冰冷,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或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的、程序化的平静。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件被精心设计出来的、完美的非人艺术品。

小男孩(或者说,拥有小男孩形态的存在)用那双毫无波澜的黑曜石眼睛看着覃清,薄唇轻启,吐出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机械般的质感,没有丝毫起伏:

“你好,覃清。欢迎来到系统空间。我是系统草草,你以后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