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在凌晨五点半才散。
阿风站在油麻地码头的水泥台阶上,哈出的白气裹着海腥味。
他今天的例行任务是带十五个新入伙的年轻仔巡逻,这是林远新定的基层渗透计划——让核心成员直接接触底层,说是培养,实则观察。
阿豪,你带三个兄弟去检查海鲜仓后巷。阿风突然开口,手指点向最东边那排铁皮屋,最近有渔民说看见可疑人影,大概率是收保护费的换了路子。
被点到名的少年眼睛一亮,上个月他还在茶餐厅当帮工,此刻腰板挺得笔直:是!
剩下的十二人里,有两个想跟上去,阿风却抬手拦住:阿文,你带四个去码头仓库区,重点看三号仓的通风口——上个月被撬过锁,补的铁皮不结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缩在最后排的瘦高个,阿坤,你跟我去鱼市。
瘦高个阿坤猛地抬头,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他因为偷吃档口的鱼被老堂主扇了耳光,此刻耳尖还红着。
阿风没等他反应,已经往鱼市方向走。
鱼市刚开,杀鱼的血水混着冰块在地上横流。
阿风突然停步,阿坤差点撞上去。
他顺着阿风的目光看过去——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往干货店的竹篓里塞东西,动作像在藏什么。
那是李伯的店。阿坤小声说,李伯儿子上个月被雷耀扬的人打断了腿,现在...
过去。阿风已经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句,别拔家伙。
黑夹克听见脚步声转头,眼神发狠。
阿风却先笑了:张哥,李伯的女儿今天在学校卖鱼丸,你说要是她知道有人在她爹的店藏白粉......他拇指蹭了蹭腰间的刀鞘,红绳晃了晃,不如我帮你把东西送回雷耀扬那儿?就说张哥最近手生,藏货都找不着好地方。
黑夹克的脸瞬间煞白,抓起竹篓里的塑料袋就跑。
阿坤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阿风,嘴唇动了动:你怎么知道他是雷耀扬的人?
他左腕有刺青,雷耀扬的人都纹雷耀两个字,在手腕内侧。阿风蹲下身,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碎冰,上个月雷耀扬的货在尖沙咀被劫,他最近急着补货。
阿坤的喉结又动了动,这次没说话。
等他们回到集合点时,阿豪和阿文已经在等了。
阿豪挠着头笑:后巷没可疑的,倒是发现个偷渔网的小孩,我给了他两个包子。阿文则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三号仓通风口藏了半包火柴,上面有雷耀扬堂口的标记。
阿风接过烟盒,指腹摩挲着盒上的烫金纹路。
远处传来哨声,是巡逻结束的信号。
他抬头时,瞥见码头顶楼的监控摄像头闪了闪红光——那是联盟总部的监视点。
阿杰,把今天的巡逻记录调出来。林远的手指在监控屏上敲了敲,屏幕里阿风正给阿坤递水,少年们围着他,眼神发亮,重点看他分配任务的逻辑,还有处理鱼市那个张哥的过程。
阿杰站在控制台后,快速操作键盘:已经标红了,他的任务分配覆盖了码头所有可能的藏货点,处理方式......他顿了顿,不像普通打仔,倒像有过系统训练。
林远没接话,目光停在阿风腰间晃动的红绳上。
三天前阿亮的调查报告还在抽屉里:西环刀王十年前被雷洛扫黄时灭口,遗孤当时六岁,现在应该二十二岁——和阿风同岁。
让他靠近核心,但每一步都要留痕。林远摸出怀表,秒针指向十点十七分,去约阿翁,就说下午三点,我去他的茶楼拜访。
阿翁的茶楼在中环,檀香混着普洱香。
林远进门时,老人正用茶夹拨弄茶:林先生要我当名誉顾问?
不是黑帮的顾问。林远坐在他对面,是香港秩序维护联盟的顾问。
我们管收保护费的,管火并的,管抢码头的——和阿翁您当年当华探长时做的事,差不多。
阿翁的茶夹停在半空。
他当过二十年华探长,退休后最恨别人提黑帮二字。
林远又补了句:明天《大公报》会登我们清理油麻地赌档的照片,头版标题我让人拟好了——《青年才俊林远:联盟是香港的盾》。
老人的目光终于抬起来,落在林远胸前的银怀表上。
那是他当年送给雷洛的,后来雷洛流亡时落在了码头——林远记得阿亮说过,这块表是在鱼市的旧物摊淘来的。
三点钟的阳光最烈。阿翁突然说,你选这个时候开记者会,镜头里的人不会有阴影。
林远笑了,从西装内袋掏出聘书:阿翁眼光还是这么毒。
记者会在联盟总部顶楼举行。
林远站在落地窗前,背后是整面港岛的天际线。
他说话时,阿风混在人群最后排,盯着他握着话筒的手——那双手昨天还在翻阿涛的青年培养计划,此刻却稳得像钉在台面上。
联盟不是黑帮。林远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扩散,我们是帮小摊贩守摊子的,是帮阿婆追小偷的,是......他突然弯腰,从台下抱过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是帮妞妞找爸爸的。
小女孩的爸爸是码头工人,上周被雷耀扬的人打伤住院。
镜头闪成一片,阿风看见小女孩把沾着糖渍的手按在林远西装上,他却笑得更温柔:秩序不是拳头打出来的,是人心垒起来的。
当天晚上,阿涛抱着一摞文件敲开林远办公室的门。
他眼镜片上沾着粉笔灰,显然刚从培训中心回来:青年培养计划的学员名单,您看看。
林远翻到第三页时停住了。
照片上的少年浓眉大眼,右耳缺了块——资料里写着,他叫阿星,十四岁,父母在尖沙咀火并中被杀,跟着收废品的爷爷长大。
昨天测试时,我问他如果兄弟被打,你会怎么做。阿涛推了推眼镜,他说先确认对方有没有刀,再喊人,最后才动手。
林远的手指划过动机那一栏,阿玲的批注是:他说想当能保护别人的人,眼尾没抖,手指没抠裤子——真话。
让阿玲明天带他去太平山看日出。林远合上文件,恐惧会让人说谎,晨光里不会。
模拟渗透演练定在周末凌晨。
阿风站在总部外的巷子里,仰头看七楼的监控摄像头——和三天前码头那个型号一样。
他摸出兜里的回形针,对着墙角的电箱蹲下去。
蓝军开始行动。阿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各防线注意,重复,蓝军开始行动。
第一道防线是铁门,有四个持棍的守卫。
阿风没走正门,绕到后巷的排水管道前。
管道锈得厉害,他踩上去时掉了块铁皮,动静惊得守卫转头。
那边!有人喊。
阿风却突然往反方向跑,守卫追过去时,他又折回来,借助管道翻上二楼。
二楼的窗户没锁——林远故意留的破绽。
第二道防线在五楼,有电子门禁。
阿风摸出从守卫身上顺来的工牌,在感应区刷了刷——没反应。
他蹲下来,用回形针挑开门禁盒,剪断两根线,绿灯突然亮起。
蓝军突破第二道防线!对讲机里的声音带着震惊。
阿风看了眼手表,从开始到现在,正好两小时五十三分。
林远站在指挥室里,盯着监控屏上阿风的身影。
阿杰递来热咖啡,他没接:他剪断的是备用线路,留着主线路当幌子——这不是普通的渗透,是......
是战术欺骗。阿涛接口,西环刀王当年扫毒时,常用这招。
林远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没说话。
聚餐是在湾仔的粤菜馆,包厢里飘着烧鹅香。
阿涛夹了块叉烧: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您昨天说的这句话,我记在笔记本第一页。
林远喝了口汤,目光扫过坐在角落的阿风。
年轻人正用公筷给邻座的阿星夹菜,动作像在拿刀——手腕稳,幅度小。
阿涛,你见过真正的活制度吗?林远突然说,不是写在纸上的条款,是刻在人骨头里的规矩。他放下汤碗,瓷底碰着桌面发出轻响,等培养计划的学员出师,我要他们能在没有制度的时候,自己长出制度。
阿涛的筷子停在半空,突然笑了:我懂了,您要的是......
嘘。林远竖起食指,转向阿风,阿风,帮我把那包烟递过来。
阿风起身时,一张纸条从林远掌心滑进他袖管。
等他回到座位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我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但我不在乎过去,只在乎未来。
深夜的办公室里,林远对着窗外的霓虹抽烟。
阿杰抱着一摞文件进来:明天的高层会议议程,您看看......
加一项。林远掐灭烟头,接班人选拔机制。
阿杰的手指顿了顿,没问为什么。
他知道林远的每一步,都像下围棋——落子的时候,已经在算二十步后的棋面。
窗外,阿风站在联盟的霓虹招牌下。
他摸出那张纸条,红绳从袖管里滑出来,在夜风里晃啊晃。
远处传来报时的钟声,十二下,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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