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捏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指节微微发颤。
那纸条在指尖摩挲,触感轻薄而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破碎。
夜总会的水晶灯在头顶晃出碎金般的光斑,灯光闪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云。
洗手间的大理石墙面泛着冷光,触手冰凉,镜子里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三天前第一封小心雷洛的匿名信还藏在床底的铁盒里,此刻第二封你以为你赢了吗?
这只是开始的字迹,正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让他脖颈处一阵刺痛。
林先生?门外传来阿强的叩门声,敲门声清脆而急促,豪哥说要给您敬杯酒,让我来寻您。
林远迅速将纸条折成小块塞进袖扣夹层,整理了下领口的平安扣。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老物件,翡翠沁着血丝,此刻贴在胸口倒像块烧红的炭,胸口处传来阵阵灼热。
推开门时,他已换了副带笑的面孔:让豪哥久等,该罚我自饮三杯。
庆功宴的主桌设在二楼观景台,跛豪半躺在真皮沙发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把淬了酒的刀。
沙发皮革柔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见林远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小远啊,刚才陈Sir说雷耀那小子审了半夜,硬说青虎的货是被人栽赃。他摸出根雪茄咬在嘴里,阿强立刻上前点火,雪茄燃烧时发出滋滋声,你说这道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巧合?
林远刚坐下,陈志超端着威士忌杯走过来。
这位油头粉面的警司今晚没穿警服,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解开,倒像个混夜场的阔少:瑞士军刀的纹路比对结果出来了,确实是雷耀的。
但...他压低声音,酒杯里的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刀柄上的指纹被擦得太干净,干净得不像巧合。
林远的手指在桌布下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和陈志超约好的有隐情暗号。
果不其然,警司的目光扫过舞池里推杯换盏的警察们,又迅速收回:周正平那批台湾货船,原本该在海关放行进港的。他抿了口酒,酒液入口发出咕噜声,我托人查了放行单的签字,是个叫王富贵的小警员。
可那小子上周就请假回了汕头,现在连人影都找不着。
跛豪突然笑出声,笑声在观景台回荡,雪茄灰簌簌落在鳄鱼皮裤腿上:陈Sir这是说,有人在咱们背后玩连环套呢?他转头看向林远,小远,你今晚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也得了什么消息?
林远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袖扣。
刚才在洗手间,纸条塞进门缝时带起的风里有股松木香——像极了雷洛办公室里熏的沉水香,那股香气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的清幽。
但他没急着说,反而端起香槟杯:豪哥明鉴,我就是想着雷耀这颗雷洛的棋子,怎么突然就炸到青虎头上去了。
你当雷洛是傻子?跛豪把雪茄按进水晶烟灰缸,按灭雪茄的声音闷响,雷耀那小子跟了雷洛五年,上个月才升的沙展。
青虎的货走尖沙咀,断的是雷洛的财路。
我看啊,雷洛是想借咱们的手,清一清警队里不听话的。他突然凑近林远,酒气混着雪茄味喷在年轻人脸上,那刺鼻的气味让林远微微皱眉,不过小远,你最近在警队升得太快,在我这儿又拿了青虎的场子——这道上最忌讳的就是招人眼。
林远后背沁出冷汗,冷汗浸湿衬衫,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他想起今早巡逻时,街角卖云吞的老阿婆突然多塞了他两个虾饺:林Sir,最近夜里少走后巷。又想起昨天帮跛豪送情报时,码头的看仓老头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成漩涡,直到他摸到袖扣里的纸条,才突然开口:豪哥,陈Sir,我收了两封匿名信。
观景台的音乐声突然变得很远,音乐声变得模糊,仿佛被一层纱幕隔开。
陈志超的威士忌杯停在半空中,跛豪的金丝眼镜滑下鼻梁。
阿强手按在腰间,目光如刀扫过楼下人群。
第一封在三天前,塞在我家信箱。林远取出第一张纸条,写着小心雷洛。
第二封...他顿了顿,今晚在洗手间门缝塞进来的,你以为你赢了吗?
这只是开始。
陈志超推了推眼镜:字迹是左手写的,用力很轻,应该是故意掩盖笔迹。
纸张是普通的道林纸,全港文具店都能买到。他突然眯起眼,不过第二张纸的边缘有折痕,像是被反复折叠过——寄信人可能把信揣在身上好几天,等找到机会才送出去。
跛豪抓起两张纸条对着灯光照:第一张的水印是大昌行,第二张没有。
大昌行是中环写字楼专用纸,能接触到的要么是公司白领,要么是...他看向陈志超,警队文书科?
文书科的人我熟。陈志超指尖敲了敲桌面,敲击声清脆,最近三个月调进来的新人里,有个叫阿荣的,上个月刚给雷洛送过报表。他突然冷笑,不过雷洛那老狐狸,怎么会用这么蹩脚的手段?
倒像是有人想把水搅浑。
林远盯着玻璃幕墙外的霓虹灯,霓虹灯闪烁,发出微弱的电流声,突然说:我想放个风声。
哦?跛豪来了兴趣。
就说我最近被匿名信吓破了胆,想退出黑白两道,回内地老家开间杂货铺。林远的拇指摩挲着平安扣,摩挲的触感细腻而温润,越是害怕,越能引蛇出洞。
陈志超眼睛一亮:好计!
若神秘人真有后手,必定急着在你退出前做些什么。
跛豪拍着大腿笑:小远这脑子,比我当年混码头时精多了!
阿强,明早让所有场子的人都传这话,要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说林先生昨晚在我这儿喝多了,抱着我哭说不想再淌浑水。
接下来三天,整个尖沙咀都在传林远认怂的消息。
茶餐厅里,擦鞋匠边给客人上油边嚼舌根:林Sir昨儿见着雷洛的车,腿肚子都打颤。码头上,搬运工叼着烟卷:听说他连警徽都摘了,说要回乡下种番薯。
林远却在这热闹里静了下来。
他白天照常去警队点卯,警队办公室里,文件堆积如山,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的味道,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促使他更加坚定伪装的决心。
他故意在办公室翻出老相册,跟同事念叨老家的油菜花该开了;夜里跟着阿强去跛豪的场子,场子里喧闹声震耳欲聋,他在这喧闹中却感到一种别样的孤独,喝到半醉就拍着桌子说最后再帮豪哥看三晚场。
直到第四天凌晨,阿强开着黑色轿车停在巷口:林先生,那个义兴堂的小马仔今晚在快活林茶楼见了三个生面孔。他递过望远镜,我让兄弟跟着,那三个男的操着闽南口音,身上有枪套印子。
林远眯眼望向茶楼二楼。
靠窗边的卡座里,穿花衬衫的小帮派头目阿豹正搓着手指,对面三个黑西装男人不断摇头。
阿豹突然站起来,手掌拍在桌上,茶杯跳起来又落下,茶水溅在他鳄鱼皮腰带上,拍桌子的声音清脆响亮。
走。林远推开车门,车门开启发出吱呀声,我去会会阿豹。
快活林的霓虹灯牌在雨雾里晕成一团红,霓虹灯闪烁的光芒在雨雾中显得朦胧而迷离。
林远进门时,阿豹正背对着他数钱。
听见脚步声,小头目猛地抬头,见是林远,脸上的横肉立刻堆成笑:林Sir大驾光临,兄弟这儿蓬荜生辉!他忙喊跑堂的:上最好的龙井,再切盘烧鹅!
林远没坐,直接拉过对面的椅子:阿豹,听说你最近路子广,认识不少外地来的朋友?
阿豹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摸出根烟点上,烟灰簌簌落在刚数好的钞票上,香烟燃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林Sir说笑了,兄弟就是个看场子的,哪认识什么外地人
我要回内地了。林远突然说,今早刚跟豪哥辞了,警队的辞职信也写好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是老家村口的大槐树,就想走之前,帮朋友办件事——有个匿名信的疯子总吓唬我,我猜他可能跟你最近见的人有关?
阿豹的手指在桌下紧紧攥成拳。
他盯着照片里的槐树看了三秒,突然干笑两声:林Sir,我真不知道什么匿名信...要不我让兄弟帮你查查?
林远站起身,拍了拍阿豹的肩膀:不用了,我信得过你。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你刚才数的钱,少了张五十的。
阿豹低头一看,果然有张钞票滑到了桌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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