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林远腕骨里,她的哭腔裹着雨后潮湿的寒气往他衣领里钻:我陪阿霞去买毛线,她说想织条灰蓝条纹的围巾...我去隔壁买杏仁茶,回来就只剩这木簪和半张纸。
林远盯着她掌心那半张纸。
雨水泡得墨迹晕开,雷字的残笔像道裂开的伤疤——阿霞写板书时总爱把雷字最后一捺拖得老长,他替她捡过三次掉在讲台下的粉笔头。
远处警笛声忽近忽远,林远弯腰捡起木簪,并蒂莲刻痕里的红墨水还没干。
那是阿霞改作业时蹭上的,上周三晚课,她趴在他宿舍桌上批卷子,钢笔尖戳到手指,他递手帕时碰翻了墨水瓶,红墨水顺着桌沿滴在木簪上,她当时还笑他:你这警探当得,连墨水瓶都看不住。
现在木簪冰凉,像阿霞的指尖。
林远把木簪塞进怀表盒,表盖合上时,阿霞的照片被压得有些变形。
他摸出怀表的动作顿了顿——糖纸不见了。
那是阿霞塞给他的姜糖纸,她总说他胃不好,揣块糖在身上。
他特意用胶水粘在表盖内侧,今早出门前还摸过,现在只剩一片空白。
有人进过我宿舍。林远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阿霞发现了,想提醒我。
小莉抽噎着点头:她今早出门前翻我抽屉借了把剪刀,说要修木簪的刻痕...我以为她是嫌花纹旧了。
林远突然转身,雨水在青石板上积成水洼,他的倒影里,眉峰绷成两把刀。阿勇。他摸出怀表抛过去,去码头查今早所有出城船票,重点查雷洛手下常包的顺风号。阿勇接过怀表时,指腹擦过表盖内侧的胶痕,立刻点头跑远。
老陈。林远又转向跛豪的军师,让你手下的眼线把住所有城门,雷洛要抓人,要么关在警署地牢,要么送他郊外的私宅。老陈捻着胡须沉吟:雷洛私宅在落马洲,围墙高三丈,养了八条狼狗。
警署地牢...但今晚他要去商会赴宴,地牢守卫会换班。
跛豪。林远转向黑帮大佬,借我十个人,要会爬墙的。
跛豪把雪茄按进痰盂,火星子溅在他鳄鱼皮靴上:你救那女人,雷洛能扒了你的皮。
他扒我的皮前,得先问问我手里的东西。林远从内袋摸出个油布包,上周截的那批鸦片货单,雷洛三成干股。他扯动嘴角,我要是死了,货单就寄去廉政公署。
老陈突然拍腿:好算计!
雷洛要面子,更要命。他掏出怀表看了眼,现在七点一刻,雷洛赴宴要穿礼服,得折腾到八点半。
地牢换班在八点整,守卫会去后巷喝酒——
够了。林远打断他,摸出枪检查弹膛,阿勇查完码头会去落马洲盯梢,老陈你带两个人去警署后巷,引开换班守卫。
跛豪的人跟我走,先去警署地牢。
他转身要走,小莉突然拽住他衣角:我...我能帮忙吗?
林远低头看她发白的指节,想起阿霞总说小莉怕黑,连看场鬼片都要攥着她的手。
他摸出颗糖塞进她手心:去我宿舍,把阿霞的教案收进铁皮箱——要是有人问,就说你替她整理遗物。
小莉猛地抬头,眼里的泪又涌出来。
林远没再说话,大步走进夜色里。
落马洲的风卷着海腥味灌进领口时,林远摸了摸腰间的枪。
他们蹲在私宅后墙的老槐树上,下面两条狼狗正绕着石墩转圈,项圈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老三。他压低声音,把肉干扔远点。
老三是跛豪手下的飞贼,外号壁虎,此刻正把浸了蒙汗药的酱牛肉裹在油纸里。
肉干啪嗒落在五丈外的草丛,两条狼狗立刻冲过去,铁链绷得笔直。
林远踩着树杈翻身而下,靴底刚沾地,墙头上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来。
他本能地滚进灌木丛,荆棘扎进手背,却听见隔壁传来守卫的骂声:瞎照什么?
雷探长说今晚要清净!
是...是陈队说的,说防着有人劫狱。
林远的心猛地一沉——陈队是雷洛的贴身副官,能调动守卫的,只有雷洛本人。
他摸出怀表,阿勇的纸条正夹在表盖里:顺风号今早没开,雷洛的车八点进了落马洲。
改目标。他对树上的人打手势,去私宅二楼。
二楼走廊的地毯厚得能埋住鞋跟,林远贴着墙根走,听见尽头房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示意手下守住楼梯口,自己贴在门上听——
你以为林远会来救你?雷洛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他现在说不定在赌坊搂着女人,谁会为个教书匠拼命?
他会。阿霞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鼻音,他说过要带我去浅水湾看海。
林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万能钥匙捅门锁,金属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门咔嗒一声开的瞬间,他看见阿霞被绑在木椅上,嘴角有血,雷洛正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举着她的木簪。
来得正好。雷洛转身,脸上挂着笑,我就说这小娘们儿嘴硬,原来在等情郎。
林远的枪咔地顶上保险。
阿霞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枪套,微微摇头——她手腕上系着根细铁丝,是刚才被雷洛扯断的发绳。
雷探长。林远把枪插回腰间,阿霞是无辜的,您要出气冲我来。
冲你?雷洛把木簪往桌上一摔,你吃我的饭,拿我的饷,转头跟跛豪勾肩搭背,当我是瞎子?他从抽屉摸出瓶威士忌,我给过你机会,上回码头的货,你要是把跛豪的人供出来,现在早升了督察。
林远盯着他身后的阿霞。
她正用铁丝捅椅子上的绳结,动作轻得像风吹过窗纸。
我这人最重情义。雷洛灌了口酒,阿霞要是死了...你说商会的人会怎么看我?
未婚妻被手下害死,传出去多难听。他突然抄起桌上的花瓶砸向林远,但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在香港,谁才是天!
林远侧身避开,花瓶砸在墙上碎成渣。
阿霞的绳结啪地松开,她抓起桌上的镇纸砸向雷洛后颈。
雷洛闷哼一声栽倒,林远冲过去抱起阿霞,她的手指还在发抖,却笑着摸他的脸:我就知道你会来。
先出去。林远背起她往门外跑,刚到楼梯口就听见警哨声炸响。
楼下涌上来十多个警察,为首的陈队举着枪:林远,你袭警劫囚,活不过今晚!
阿霞在他背上攥紧他的衣领:后面!
林远转身,雷洛正扶着墙站起来,手里多了把勃朗宁。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枪管泛着冷光,正对着阿霞的太阳穴。
放下她。雷洛抹了把脸上的血,不然我让她脑袋开花。
林远的脚步顿住。
阿霞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带着点铁锈味——她嘴角的伤还在渗血。
他能听见楼下警察上膛的声音,能听见自己心跳像擂鼓。
雷洛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白得发亮。
林远...阿霞轻声说,你答应过带我看海的。
林远望着她发梢沾着的碎瓷片,突然笑了。
他慢慢弯下腰,把阿霞放在地上。
雷洛的枪口跟着下移,却见林远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哗啦抖开在楼梯扶手上——是一沓照片,雷洛和毒枭在码头上握手的,雷洛数着美金的,雷洛把鸦片塞进警署运粮车的。
你以为我只有货单?林远退到阿霞身边,你开枪,这些照片明天就贴满中环。
雷洛的瞳孔缩成针尖。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是老陈的声音:阿远!
跛豪的人到了!
雷洛的手开始发抖。
林远盯着他扣扳机的手指,突然抓住阿霞的手往楼梯下冲。
子弹擦着阿霞的发梢飞过,打在天花板上,石灰簌簌落下来。
他们冲下楼梯时,跛豪的手下已经和警察扭打在一起。
阿勇举着警棍砸翻两个警察,吼道:往东边跑!
车在巷口!
林远拽着阿霞往巷口冲,身后的枪声此起彼伏。
阿霞突然踉跄,他低头一看,她脚腕上有道血痕——是刚才被椅子上的钉子划破的。
我背你。他弯腰要抱她,阿霞却摇头,指了指前面的黄包车:那是小莉借的,她知道我最怕坐汽车。
黄包车夫看见他们,立刻甩响鞭子。
林远把阿霞扶上车,自己坐在她身侧,揽住她发抖的肩膀。
车转过街角时,他回头望了眼——雷洛站在巷口,枪口还冒着烟,在月光下像尊黑黢黢的雕塑。
阿霞靠在他怀里,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刚才...你不怕他开枪?
怕。林远摸出她塞的袜子,棉絮蹭着掌心,但我更怕你等不到看海那天。
黄包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响。
林远望着阿霞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的瞬间,看见雷洛从巷口冲出来,手里的枪还在冒烟——这次,枪口正对着阿霞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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