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林远在尖沙咀警署后巷的铁皮屋里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指。
桌上的煤油灯，照得老王留的纸条上咖啡渍像块凝固的血。
他捏着纸条边缘，指节因用力泛白——海外的鱼开始咬钩了，线要收，这是老王第三次用鱼代指雷洛的海外资金链，上回还是三个月前雷洛往澳门转了批烟土款。
林sir，阿勇来了。门外传来警员阿福的声音，铁皮门被风刮得哐当响。
林远迅速把纸条塞进怀表夹层，抬眼时已换上惯常的冷肃。
阿勇掀开门帘进来，警服肩章还沾着下午抓周哥时的泥点，您要的地图。他把卷成筒的油布摊开，指腹重重按在中环德辅道西的位置，这片商铺多，消防通道七拐八绕，雷洛的人要是来放火，确实能搅得全港记者都来拍。
林远盯着地图上被红笔圈住的同兴金行，想起周哥招供时发抖的嘴唇——雷洛的大计划里，炸礼堂是明线，搅乱商业区引开警力才是暗棋。
他指尖沿着街道画了道弧线，今晚八点，雷洛的人会从皇后大道西摸进来。
你带三组人埋伏在金行后巷，二组守码头，看见扛汽油桶的就扣下。
阿勇喉结动了动，手掌按在腰间配枪上，要是他们带了家伙？
留活口。林远抽出根烟，火柴在磷纸上擦了三次才燃，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给雷洛输血。
后巷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煤油灯芯噼啪作响。
阿勇把地图重新卷好，军靴在铁皮地上磕出脆响，明白。他推开门时，穿堂风卷走半张草稿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表彰会三个字，打着重重的叉。
林远弯腰捡纸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轰鸣——是老李的摩托车。
这位情报专家总是来得悄无声息，黑框眼镜上蒙着层雾气，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刚从码头线人那拿的。他抽出张照片，是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在货轮甲板上点数木箱，周哥说的美制短枪，上周三经菲律宾转了两趟，收货人写的陈记茶行——可陈记老板半年前就死了。
林远的指甲掐进掌心。
雷洛把短枪卖给反黑组陈督察做戏，又用假茶行掩人耳目，这盘棋布了至少三个月。
他把照片推回给老李，今晚之后，你带阿三和阿四去查海外账户。
记住，只碰账本，别惊动码头的人。
老李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突然锐利，您是说...老王的收线？
林远没接话，低头看表——七点十五分。
铁皮屋顶传来淅沥的雨声，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码。
他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走，去德辅道西。
德辅道西的霓虹灯在雨里晕成模糊的色块。
林远缩在金行对面的茶餐厅二楼，玻璃窗蒙着水汽，只能看见阿勇的人缩在巷口的三轮车后，烟头明灭如鬼火。
七点五十分，三个穿雨衣的男人从皇后大道西晃过来，其中一个扛着鼓囊囊的蛇皮袋，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同兴金行的招牌上。
来了。林远捏紧茶杯，指节泛白。
穿雨衣的男人刚摸到金行后门锁，巷口的三轮车突然翻倒。
阿勇的人从两侧冲出来，警哨声刺破雨幕。
蛇皮袋啪地摔在地上，滚出几个汽油瓶，玻璃碎裂的脆响混着骂声。
林远看见其中一个男人摸向腰间，阿勇的枪已经顶上他后颈，动一下，脑浆溅墙上。
雨越下越大，林远下楼时裤脚全湿了。
被押的三个人缩在金行台阶上，其中一个左脸有道刀疤，雨水冲开他额角的伤，血混着水淌进衣领。
林远蹲下来，指尖敲了敲他膝盖，雷洛给你多少钱？
刀疤男啐了口血水，条子算什么东西——
阿勇。林远头也不回，去查查他家里有几个娃，老婆在哪个裁缝店做工。
刀疤男的瞳孔猛地收缩。
林远看见他喉结动了动，雨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雷爷说...说只要搅了今晚，给五千块安家费。他突然压低声音，可不止我们，油麻地、旺角都有人，明晚十点...要烧林sir的警署。
林远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站起身时，老李的摩托车轰地停在路边，雨水顺着他眼镜腿往下淌，查到了！
雷洛在马尼拉有个仓库，联系人叫阿坤，上周刚汇了十万港币到湾仔的福来钱庄。
福来钱庄...林远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周哥招供时提到的陈督察——那十万，怕不是给反黑组的封口费。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秒针在6的位置晃得人心慌。
后巷传来脚步声，阿勇押着刀疤男往警车里塞。
刀疤男突然扭头，雨水糊了半张脸，林sir，雷爷说...说你护不住所有人。
林远没接话，转身往茶餐厅走。
老李跟在后面，皮鞋踩过水洼发出吱呀声，要我现在去马尼拉？
不急。林远摸出根烟，在路灯下点着，火星映得他眼底发亮，先断了他的钱，再抽他的人。他把烟灰弹进雨里，你明早飞菲律宾，找当地华人帮，只查仓库位置，别打草惊蛇。
老李点头，摩托车灯划破雨幕，转眼消失在街角。
林远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怀表里的纸条，雨丝落进领口，凉得人清醒。
林sir。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远转身，看见阿华站在金行门口，警服没系扣子，雨水顺着帽檐滴在肩章上。
他脸上还挂着憨笑，像个刚出任务的小警察，雷爷今晚在雷耀大厦请客，让我去作陪。
林远盯着他裤腿——那里沾着码头的锈迹，是阿华今早去探仓库时蹭的。
他拍了拍阿华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替我给雷爷带句话，就说...雨快停了。
阿华的笑容更深了，转身走进雨幕。
林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霓虹灯里，怀表在胸口发烫。
他摸了摸表盖，想起周哥招供时水洼里的自己——眼里烧着的那团火，现在更旺了。
雨还在下，但林远知道，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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