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田路的火光映照下,林远的军靴碾过碎砖。
情报员被阿刚架着靠在水泥柱上,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那是情报员刚才跑过来时被流弹擦中的后肩。
都过来。林远扯下领口的铜哨吹了声短音。
七八个歪在沙袋上的手下立刻直起腰,瘦猴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机枪手老陈把滚烫的枪管往地上一杵,“砰”的一声响。
阿刚把水壶塞给情报员,转身时军衣下摆沾了块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林远已经掏出怀表拍在临时搭的木桌上。
母亲的照片在表盖里朝众人笑着,发梢沾的血点像颗暗红的痣。
雷洛截了油麻地的船。林远的拇指碾过表壳边缘,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他要围死咱们。
老陈的枪托当地磕在地上:那阿芳姐...
阿芳还在船上。林远打断他,目光扫过每张绷紧的脸,但现在救她的前提是——咱们先活着出去。他指节敲了敲墙上的地图,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点幽光,盐田路被乔治烧了,油麻地卡着雷洛的主力,咱们现在被堵在中间。
瘦猴突然扯了扯他衣角:远哥,后巷有个排水渠能通到码头......
排水渠?阿刚皱眉,上个月暴雨塌方了半段,最多塞得下两个人。
所以不能硬冲正面。林远的手指沿着地图划到东侧,雷洛把兵全压在油麻地和盐田路,侧面的纺织厂废墟防备最松。他抬头看向阿刚,你带机枪组去盐田路残阵打游击,专挑卡车油箱打——雷洛要围咱们,得靠卡车运兵,他听见动静肯定调人追你。
阿刚的虎口蹭了蹭机枪背带:那你呢?
我带主力走纺织厂。林远摸出颗子弹放在地图上,老陈留两个兄弟给阿刚,剩下的跟我。他转向缩在角落的两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阿强、阿文,你们负责剪电话线。
雷洛要是连不上乔治,增援至少晚半小时到。
阿强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但...但雷洛可能用步话机......
步话机频率我记着。林远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昨晚截到的,你们用收音机干扰,他喊破喉咙也传不出去。
地下道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众人瞬间抄起家伙,林远却抬手压了压——是负责放哨的阿九,他军帽歪在脑后,脸上挂着道血痕:远哥!
乔治的卡车队拐进盐田路了,车灯照得跟白天似的!
林远把怀表塞进阿刚手里:带着这个,半小时后往东南方向撤。他转身时军衣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五分钟后行动。
阿刚攥紧怀表,表壳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林远的背影消失在地道深处,突然吼了一嗓子:老陈!把那箱手榴弹给我!
纺织厂废墟的断墙爬满野藤,林远猫腰穿过半扇锈死的铁门,后颈被藤刺刮出条血线。
瘦猴在前面打手势,手拖着他背上的炸药包——那是刚才在地下道顺的,说关键时刻能炸塌围墙。
有脚步声!老陈的声音像根针。
林远立刻贴住墙,耳朵贴着砖缝。
由远及近的皮靴声里混着铁器碰撞响——是雷洛的巡防队,每人都别着黑皮枪套。
他数到第七个脚步声时,突然冲瘦猴比了个三的手势。
瘦猴蹲下来,炸药包在腰间晃了晃。
林远摸出短铳,拇指扣住击锤。
当第七个巡防队员走到墙根时,他猛地扑出去,短铳抵住对方后颈:喊出声就崩了你。
巡防队员抖得像筛糠,喉结蹭过枪管:爷...爷饶命,小的就...就混口饭吃......
纺织厂后面有多少人?林远的枪管往下压了压。
就...就我们班!雷爷说侧面用不着重兵......
老陈。林远没回头,把他们捆了塞仓库。
等最后一个巡防队员被拖走,瘦猴凑过来:远哥,前面就是围墙。
林远踮脚望过去,围墙外是条荒草疯长的小路,远处能看见油麻地的灯火——阿芳的船应该就停在那片灯火里。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铳,金属凉得刺骨。
突然,盐田路方向传来震天响的爆炸。
林远抬头,火光映亮半边天——是阿刚动手了。
他听见远处传来卡车鸣笛的尖啸,还有乔治的吼声:追!
别让那兔崽子跑了!
走!林远拍了拍瘦猴肩膀。
众人刚翻过围墙,身后就响起密集的枪声。
林远回头,看见乔治的敢死队从废墟另一侧冲出来,黑色制服在月光下像团移动的乌云。
乔治本人端着汤姆逊,枪管还在冒烟——刚才那枪差点打中瘦猴的腿。
远哥!他们追上来了!老陈的机枪开始喷吐火舌。
林远拽着瘦猴往路边跑,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在墙上凿出个碗大的洞。
他看见乔治的脸了,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条爬动的蜈蚣。
阿刚呢?瘦猴边跑边喊。
阿刚引开的是雷洛的大部队!林远的肺像要烧起来,乔治这队是雷洛藏的后手!
前面出现片甘蔗林,林远拽着瘦猴钻进去。
甘蔗叶割得脸生疼,他听见乔治在后面喊:林远!
你跑不了!
雷爷说了,带你的头回去换五千块!
五千块?老陈呸了声,够买他乔治十条命不?
林远突然刹住脚。
甘蔗林尽头是条河,水面泛着油腻的光——是油麻地的码头河。
他看见阿芳的船了!
那艘蓝漆木船正歪在岸边,船舷上全是弹孔,阿芳的红围巾挂在桅杆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阿芳姐!瘦猴喊了一嗓子。
没人应。
林远摸出短铳,沿着河岸猫腰过去。
船仓里堆着几箱药,还有具穿警服的尸体——是阿芳的手下阿四,胸口的血把药箱染成了暗红色。
远哥!老陈在甘蔗林边喊,乔治的人堵住林子口了!
林远的短铳砸在船帮上,发出空洞的响。
他望着阿芳的红围巾,突然想起三天前她给他带的虾饺——热乎的,皮儿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虾。
现在那围巾在风里飘,像团烧剩的火。
把药搬上船。他转身对老陈说,能搬多少搬多少。
那乔治......
我来挡。林远解下皮带,把短铳绑在大腿上,你们把船划到河中心,等阿刚过来汇合。
老陈的脸涨得通红:远哥你疯了!
没疯。林远摸了摸怀表,母亲的照片在黑暗里模糊成一片,我要是死了,阿刚会带你们找新老大。
但现在——他冲老陈笑了笑,那笑容比月光还冷,得让雷洛知道,林远的命,没那么好拿。
甘蔗林里传来乔治的骂声,越来越近。
林远抄起船仓里的鱼叉,金属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他听见老陈带着人搬药的动静,听见船桨划水的轻响,然后深吸一口气,冲进了甘蔗林。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河面时,林远浑身是血地爬上船。
老陈扑过来要给他包扎,被他推开了。
阿刚从船尾钻出来,怀表在他手里晃着,表盖裂了道缝,母亲的照片却完好无损。
乔治的人追了八里地。阿刚把水壶递给他,最后我炸了座桥,他们暂时过不来。
林远灌了口水,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他望着河岸越来越远,油麻地的灯火渐渐变成模糊的光斑。
这时,阿九从船仓里钻出来,手里攥着个冒烟的步话机:远哥...雷洛的声音。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步话机里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接着是雷洛的笑声,像块磨得发亮的石头:林仔,我在鲤鱼门给你备了份礼。
你不是喜欢突围么?
这次...看你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
林远的手指捏得发白。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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