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洞里的潮水漫到小腿时,林远摸到了藏在石缝里的铜哨。
这是三天前他让阿九埋下的联络器,吹三声短音,码头上的渔船就会开过来——但此刻洞外雷洛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咸涩的海水正顺着他手背的伤口往血管里钻,疼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远哥,洞顶有个透气孔!阿刚突然拽他胳膊,举着打火机照向洞顶。
拳头大的石孔外漏着一线天光,林远立刻把铜哨塞进嘴里,短促吹了三声。
哨音被潮水闷住,像块铅坠子沉进海底。
他额头冒出汗珠——要是渔船没听见,他们就得困在这涨潮的礁石洞,要么被雷洛的枪子儿穿成筛子,要么被海水灌成粽子。
洞外传来雷洛的咳嗽声,带着老烟枪特有的沙哑:林仔,你娘的照片我让人裱在相框里了,等会儿给你收尸时一并烧了。林远摸向腰间的勃朗宁,手指碰到金属的瞬间又顿住——枪里只剩三发子弹,而洞外至少有十个雷洛的手下。
他低头看怀表,玻璃裂纹里母亲的照片被血水洇得模糊,突然想起三天前码头上的线人阿福说的话:雷洛把压箱底的英国造汤姆逊全搬出来了,今晚要跟你做个了断。
哗啦——洞外传来踹石头的响动,有人骂骂咧咧:探长,这洞潮水上得快,要不咱撤?雷洛的皮鞋声碾过碎石:撤?
林仔能爬到这鬼地方,说明他早算好退路。
给我堵死透气孔,等潮水涨到他脖子,看他还嘴硬!
林远的后槽牙咬出酸意。
他早该想到雷洛会来这手——三天前在油麻地劫了雷洛的鸦片,表面上是给跛豪立威,实则是引雷洛离开警署老巢。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雷洛会亲自带人追进礁石区,更没算到暗涌口的栅栏锈得比阿刚的匕首还结实。
现在潮水每涨一寸,他的心跳就快一拍——阿九带着突击队应该已经摸到雷洛的船坞了,要是再晚半小时...
远哥,水到腰了!阿刚的声音发颤,他怀里还护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林远花三个月策反的警队名单。
林远突然抓住阿刚的手腕,把他拽到洞壁凹陷处:等下潮水漫过透气孔,你就踩着我肩膀爬出去。阿刚瞪圆眼睛:那你呢?林远扯出个笑,指腹蹭过阿刚后颈的伤疤——那是去年在尖沙咀挡刀留下的:我还有事要跟雷洛聊聊。
洞外的骂声突然变了调:探长!
东边有船!雷洛的脚步声猛地顿住:是跛豪的船?林远耳朵贴在石壁上,听见远处传来马达轰鸣。
阿刚眼睛亮起来:是阿九!
他把渔船开过来了!林远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保险栓在指尖转了两圈:等会儿我扔手榴弹,你跟着炸飞的碎石冲出去。阿刚攥紧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轰——手榴弹在洞外炸开,碎石像暴雨般砸下来。
林远推着阿刚往透气孔挤,海水猛地灌进嘴里,咸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再抬头,阿刚的半截裤腿已经钻出石孔,而洞外传来雷洛的怒吼:别让那小子跑了!
给我开枪!
林远抹了把脸上的血,摸出勃朗宁对准透气孔。
三发子弹打完,洞外的枪声弱了些。
他踩着水往洞深处挪,摸到藏在石缝里的信号枪——这是他前天趁雷洛手下换岗时埋下的。
扳机扣动的瞬间,红色信号弹划破夜空,在礁石顶上炸开个火球。
林仔!雷洛的声音近在咫尺,手电筒的光透过透气孔照进来,在林远脸上投下一道白痕。
他突然笑了,把信号枪往海水里一扔——阿九的渔船已经靠岸,阿刚应该已经带着名单上了船,而雷洛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潮水漫到胸口时,他听见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阿九带着突击队从暗涌口杀进来了。
探长!
后面有埋伏!有人尖叫。
雷洛的手电筒啪地摔在地上,光团在水面晃成碎片。
林远抓住石壁凸起,往洞外游去,海水灌进鼻腔的刹那,他看见阿九端着汤姆逊冲过来,枪火在夜色里划出金线。
雷洛的手下像被踩碎的蚂蚁,哭爹喊娘地往礁石缝里钻。
远哥!阿九拽住他的胳膊往船上拖,海水从他衣角滴滴答答往下落。
林远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雷洛正被两个手下架着往沙滩跑,皮鞋跟陷在泥里,跑起来像只扑棱翅膀的老鸭子。
他摸出怀表,母亲的照片还好好嵌在裂纹里,血已经被海水冲干净了。
追吗?阿九举着枪问。
林远盯着雷洛的背影,喉咙里泛起股铁锈味——这是他第三次让雷洛跑了。
但码头上的探照灯突然亮起来,照得海面一片惨白,他看见二十多艘渔船正往这边开,船头上架着的机枪闪着冷光。
撤。林远擦了擦脸上的水,雷洛把荃湾的走私船全调来了。阿九愣了下:可咱们刚......林远拍了拍他肩膀:今晚能把名单抢回来,已经赚了。他转身看向船舱,阿刚正蹲在角落擦铁皮盒子,后颈的伤疤在灯光下泛着粉。
船开动时,林远摸出兜里的半支烟,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
海风卷着鱼腥味扑过来,他望着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礁石,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警署档案室看到的密报——雷洛上周往菲律宾汇了五万港币,收款人名字是陈淑芬,那是雷洛发妻的闺名。
九哥,林远把烟头按在船舷上,明天让阿福查查菲律宾的船期。阿九点头,转身去安排人手。
林远望着海面漂浮的碎木片,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马达轰鸣——雷洛这只老狐狸,怕是要带着钱跑路了。
可今晚的信号弹不是白放的,跛豪的人已经盯着维多利亚港,雷洛的船要是敢出港......
船行到海中央时,阿刚凑过来:远哥,刚才在洞里,你真打算自己留下?林远没说话,摸出怀表递给他。
阿刚接过时,指腹蹭过裂纹里的照片:师母......林远望着远处的灯塔,灯光在海面上碎成一片:我娘教过我,做大事的人,得学会把自己当棋子。
夜更深了,林远靠在船舱上打盹,迷迷糊糊听见阿九的声音:远哥,码头来消息,雷洛今晚在警署召开紧急会议,听说把九龙城寨的刀手全调回来了。他猛地睁开眼,怀表从手里滑下来,摔在甲板上,玻璃裂纹又多了一道。
海水漫过船舷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林远望着黑黢黢的海面,心里泛起股凉意——雷洛这不是要跑路,是要做最后一搏。
他摸出兜里的地图,红笔圈着的警署大楼被海水洇湿了一片,像团正在扩散的血。
阿九,林远捏紧地图,通知所有人,明晚八点,警署后巷集合。阿九应了声,转身去发信号。
林远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一次,必须把雷洛的根儿拔了。
而此刻的警署大楼里,雷洛正把最后一叠港币塞进皮箱,窗外的海风吹动他鬓角的白发。
他摸出兜里的照片——是林远母亲年轻时的样子,照片背面写着阿远周岁留念。
雷洛把照片贴在胸口,笑出了声:林仔,你以为我老了?
等明晚的潮水涨起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五亿探长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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