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话机里传来雷洛的笑声，刺得林远耳膜生疼。
他盯着晨雾里若隐若现的礁石群，喉结动了动——鲤鱼门他熟，十二岁跟阿叔走私鱼干时，曾在礁石缝里躲过巡海警艇。
那些犬牙般的石头底下全是暗洞，退潮时能藏人，涨潮时能困死鬼。
雷洛选这儿，是要把他们当瓮里的虾饺，慢慢蒸。
“阿刚，把药粉撒在伤口上。”老陈蹲在船板上，药箱盖子敞着，碘酒瓶碰得叮当响。
他抬头时，额角的汗顺着皱纹淌进衣领，“子弹擦过骨头，得赶紧止炎。”阿刚咬着块破布，左腿上的燎泡被挑破后渗着黄水，可他眼睛还盯着林远，像头受伤的狼。
阿九把冒烟的步话机往怀里塞了塞，指节发白：“雷洛那老狐狸……怕是在礁石群布了三层岗。”他胳膊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可手还在抖——不是疼的，是气的。
林远摸了摸怀表里母亲的照片。
他蹲下来，用刀尖在船板上画礁石图：“鲤鱼门有七个主礁，中间那个最大的叫鬼见愁，底下有个暗涌口。”他刀尖点在“鬼见愁”位置，“雷洛的人肯定守着暗涌口，等我们往礁石缝里钻，就关门打狗。”
老陈把纱布缠紧阿刚的腿：“可咱们只有三十号人，雷洛说一百杆长枪……”
“他吹的。”林远抬头，眼里有团火，“上回在油麻地，他说调了五十个兄弟截我们，结果就二十七个。”他指尖敲了敲船板，“但礁石群地形窄，一百杆枪够封死所有出口。”
阿刚吐了嘴里的破布，血沫子溅在船板上：“远哥，我带五个兄弟冲正面，引他们火力。”他扯了扯烧破的裤管，“反正我这腿也跑不快，当诱饵正好。”
林远盯着他左腿上的纱布，那血正慢慢洇成个拳头大的红印。
他想起昨夜突围时，阿刚背着炸药包往桥底钻，火舌舔着他后背的情景——这兄弟命硬，但他林远不能拿命赌。
“不行。”林远摇头，“正面得用机动组，阿九带三个兄弟，拿驳壳枪打连发。”他转向阿九，“你枪法准，专打拿机枪的。”阿九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
“老陈，你带医疗组跟在主力后面。”林远把药箱推过去，“要是有人中枪，半柱香内必须止血。”老陈摸了摸药箱锁扣，应了声“得嘞”。
最后他看向阿刚：“你跟我走侧翼。”他指了指礁石群东侧，“那边有片烂泥滩，退潮时能蹚过去。雷洛的人肯定觉得泥滩陷脚，防备松。”
阿刚咧嘴笑，露出沾血的后槽牙：“远哥，我这腿要是陷泥里，你可得拉我一把。”
林远没接话，他摸出怀里半块巧克力，掰成两半，把没沾血的那半塞进阿刚手里：“留着，突围后当喜糖。”
夜幕像块湿布罩下来时，林远的船停在离鲤鱼门半里远的浅滩。
他蹲在船头，能闻到礁石群飘来的咸腥味——那是海藻腐烂的味道，混着铁锈味，像极了血。
“阿九，带机动组摸过去。”他压低声音，“记住，等我哨声再开枪。”阿九猫着腰跳下水，水没到他胸口，他回头比了个“OK”，身影很快融进夜色。
林远拍了拍阿刚后背：“走。”两人蹚着烂泥往东侧挪，泥滩黏得脚拔不起来，每走一步都“噗叽”响。
阿刚的左腿浸在泥里，疼得直抽气，可他咬着牙，把冲锋枪顶在肩头。
“停。”林远突然拽住阿刚胳膊。
前面二十步外，两块礁石之间漏出点光——是手电筒的光斑，像只贼溜溜的眼睛。
他摸出颗石子扔过去，“啪”的一声砸在礁石上。
“谁？”暗桩的声音带着广东腔，“再动老子开枪了！”
林远冲阿刚使眼色。
阿刚猫着腰绕到礁石另一侧，冲锋枪托重重砸在暗桩后颈。
那家伙哼都没哼，软成滩泥。
“两个暗桩。”阿刚扯下他的子弹带，“雷洛的人用的是汉阳造，子弹袋里有七发。”他把枪递给林远，“看来防备确实松。”
林远看了眼怀表，指针指向九点一刻——阿九该到正面了。
他把哨子含在嘴里，轻轻吹了声短调。
“砰！”
正面突然炸响两枪，是驳壳枪的脆响。
紧接着是阿九的吼：“雷洛老狗！爷爷在这儿呢！”
礁石群里顿时乱了套，手电筒光到处晃，有人喊“东边有埋伏”，有人喊“快调机枪”。
林远拽着阿刚往礁石群里钻，他们贴着石壁，能听见子弹擦着礁石飞的“啾啾”声。
“到了。”林远停在鬼见愁礁石下，仰头能看见上面的枪眼——雷洛的人正趴在石缝里往下开枪。
他指了指暗涌口，“看见那个铁栅栏没？撬开就能进礁石洞。”
阿刚摸出匕首撬栅栏，锈渣簌簌往下掉。
突然，东侧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乔治的敢死队。
林远看见乔治的影子在礁石上晃动，他端着汤姆逊，红着眼：“林仔！老子今天要把你碎成八块！”
“远哥！”阿刚的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栅栏锈死了！”
林远心一沉，转身把阿刚推进石缝：“你守着，我引开他们！”他抄起汉阳造，往相反方向跑，边跑边开枪。
乔治的子弹擦着他耳朵飞，打在礁石上溅出火星。
“追！别让他跑了！”乔治吼道。
林远拐过一块礁石，突然停住——前面是死路，石壁上挂着条粗麻绳。
他抬头，看见阿九正趴在礁石顶，冲他比了个“拉”的手势。
他拽住麻绳，脚蹬着石壁往上爬，绳子磨得手掌生疼。
一颗子弹擦过他手背，血珠溅在麻绳上。
林远咬着牙爬，终于翻上礁石顶。
阿九递过冲锋枪：“乔治的人全跟过来了！”
林远往下看，乔治带着二十多个敢死队挤在礁石缝里，像群红了眼的狼。
他摸出颗手榴弹，拔掉保险栓：“阿九，打左边机枪手！”
“哒哒哒——”阿九的冲锋枪扫过去，左边的机枪手栽进泥滩。
林远把手榴弹扔下去，“轰”的一声，礁石缝里炸开团火光。
乔治被气浪掀翻，汤姆逊甩出去老远。
“撤！”林远吼道。
他和阿九顺着麻绳滑下去，正撞见阿刚从暗涌口钻出来，脸上沾着青苔：“远哥！栅栏撬开了！礁石洞里能藏人！”
众人刚钻进洞，就听见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九把耳朵贴在石壁上，脸色骤变：“是雷洛的声音！”
林远摸出怀表，表盖的裂纹里，母亲的照片被血浸得有些模糊。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雷洛的冷笑：“林仔，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暗涌口的潮水开始涨了，咸涩的海水漫过林远的脚面。洞深处传来滴水声，像谁在敲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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