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的老砖窑里,林远把怀表扣在桌上,玻璃裂纹里母亲的笑影被灯光揉碎又拼起。
阿刚的砍刀当啷砸在木凳上,刀面还沾着彼得的血,远哥,雷洛带了至少三十号人,卡车后厢支着机关枪——
二十七个。老周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钢笔尖敲着纸页,码头卸货的阿七说,雷洛从澳门调了十二杆花机关,其中三杆给了乔治的旧部。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但彼得被抓,他们的眼线断了,现在该在摸咱们的位置。
林远的拇指摩挲着怀表边缘。
三天前他让人在砖窑地下埋了半吨煤渣,又在四周米仓的窗棂上钉了竹篱笆——这些都是雷洛当年对付跛豪时用过的招。
此刻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混着窑外的犬吠,阿刚,你带五个弟兄去东巷,把那辆抛锚的卡车推到路口。
推卡车?阿刚的浓眉拧成结,不如我带弟兄们冲过去——
雷洛要的是我这条命。林远突然笑了,左眼角的疤跟着扯动,他坐车头,机关枪在中间,尾巴上是弹药车。
卡车堵路,他要么绕西巷——他手指在桌上划出半道弧线,要么让机关枪下车推进,这时候...
老周的钢笔尖咔地戳进纸页:西巷的废楼,我让人堆了十桶煤油。
阿刚突然用指节蹭了蹭刀面,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他盯着林远左眼角的疤,那是三年前码头混战留下的,当时雷洛的手下用碎酒瓶划的。远哥,要是我挡不住——
你挡得住。林远按住他肩膀,掌心能摸到粗布衣服下凸起的肌肉,你记得上个月在深水埗,你带着弟兄们砍翻十三太保?他松开手时,阿刚的刀已经擦得锃亮,刀背映出他发红的眼眶。
窑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小孙的皮鞋跟磕在砖头上,记者证在胸前晃荡。雷洛的车队过了太子道,他喘着气把笔记本摊开,车牌我记了,头车是黑色奥斯汀,挂的是假牌——
够了。林远抄起驳壳枪插进裤腰,子弹袋在腰间绷成一条线,老周,你带两个人去废楼守煤油桶;阿刚,跟我去东巷推卡车。
小孙......他转头看向记者,对方的相机包还沾着泥,你找个屋顶藏好,拍清楚谁开的第一枪。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时,东巷的卡车轰隆一声横在路中间。
林远退到墙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撞在砖墙上。
阿刚蹲在他旁边,砍刀压在膝盖上。
来了。阿刚的声音像块磨过的铁。
奥斯汀的喇叭声炸响,车头灯扫过卡车,照亮了车身上斑驳的锈迹。
副驾驶的窗户摇下,乔治的脸探出来,刀疤从左眉骨一直扯到下颌。
林远记得这张脸,上个月在赌场,乔治用烟灰缸砸断了他手下阿九的胳膊。
林警官!乔治的笑声混着引擎轰鸣,雷探长说要请你喝庆功酒——
庆什么功?林远从墙后走出来,驳壳枪搭在臂弯,庆你今天进棺材?
乔治的瞳孔缩了缩。
他身后的卡车门哗啦拉开,七八个端着花机关的人跳下来,枪口齐刷刷对准林远。
林远能听见自己心跳里混着子弹上膛的咔嗒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母亲的照片隔着裂纹贴着掌心,乔治,你记不记得雷探长怎么教你们的?他突然提高声音,要杀人,先断后路!
东巷尽头传来轰的一声,老周点燃的煤油桶炸了。
火光腾起的刹那,乔治转头的动作慢了半拍——就是这半拍,阿刚的砍刀已经劈进他持枪的手腕。
花机关掉在地上,阿刚的另一只手揪住乔治衣领,把人往卡车后轮上撞,老子阿九的胳膊!
林远的驳壳枪开始喷吐火舌。
他打左数第三个,那人正往废楼方向跑——那是去报信的。
第二个端着花机关的人被他打中膝盖,惨叫着栽进阴沟。
剩下的人开始反扑,子弹擦着林远的耳朵打进砖墙,他能闻到硝烟里混着血的甜腥。
撤到卡车后面!林远喊,阿刚拖着乔治的腿撞开卡车门,血在地上拖出条红绳。
乔治的刀疤被血泡得发亮,他突然笑了,雷探长早说了......你以为就这点人?
砰!林远的枪口抵住他太阳穴,你该学彼得,临死少废话。
但乔治的笑像块沾了水的抹布,越擦越脏。
林远听见远处传来更多引擎声,不是一辆,是三辆。
他转头时,小孙从屋顶的烟囱后探出头,举着相机喊:后面还有车队!
从西环绕过来的——
阿刚的砍刀当地砸在卡车上,远哥,咱们中计了!
林远摸出怀表。
母亲的照片在裂纹里模糊成一片,像团化不开的雾。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块被磨得锋利的石头,老周!
把废楼的煤油桶全点了!
阿刚,带弟兄们上卡车顶棚——
远哥!阿九从巷口跌撞着跑来,裤腿的裂口又撕开寸许,雷洛......雷洛在后面那辆车上!
他举着枪,说要看着你死——
林远的手指扣紧驳壳枪。
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把乔治捆起来,当人质。
阿刚,你带一半人守卡车,剩下的跟我——
远哥!老周的声音从废楼方向传来,带着烟火气,煤油桶全炸了!
西巷封死了!
但新的引擎声更近了,像潮水漫过沙滩。
林远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已经散了,月亮白得像把刀。
他摸了摸左眼角的疤,那是雷洛给他的礼物,此刻却烫得厉害。
阿刚把乔治的衣领塞到他手里,远哥,我先顶一阵——
不用。林远把乔治往阿刚怀里一推,你记着,咱们今天要么活,要么......他顿了顿,怀表在口袋里硌着掌心,要么让雷洛记咱们一辈子。
卡车后的枪声突然密集起来。
林远看见雷洛的车头灯刺破夜色,照出他坐在副驾驶的身影,礼帽压得低低的,手里的左轮顶着帽沿。
他摸了摸腰间的子弹袋,里面还剩七发子弹。
足够了。
跟我来!他喊了一声,带头冲进火光里。
阿刚的砍刀在身后劈开风,老周的咳嗽声混着烟火气,小孙的相机快门咔嚓响个不停。
雷洛的车队越来越近,林远能看见他礼帽下的白发,像根根钢针。
但他突然笑了。
三年前在码头,他被雷洛的人按在地上划脸时,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站在这里。
母亲的照片还在口袋里,此刻他终于看清了照片里的细节——老榕树下,自己十岁的脸,还有母亲别在衣襟上的蓝布花。
雷探长。林远对着越来越近的车头灯举起驳壳枪,今天,该我教你学新招了。
话音未落,西巷方向传来更剧烈的爆炸声。
林远的瞳孔骤缩——那不是煤油桶的响,是手榴弹。
他转头时,阿九的脸在火光里惨白如纸:远哥!
雷洛调了巡捕房的装甲车!
还有......还有炮兵!
林远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抖。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却清晰地意识到:雷洛,这老狐狸,原来留了这么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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