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吊扇“吱呀~”作响。
林远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收紧,信上“新的雷洛”四个字被他的目光反复打量。
手中的怀表——那是三年前雷洛在码头投降时,他捡到的弹片打磨而成的,原本想着作为一个警示,如今却像是提前敲响的警钟。
内线电话“叮”的一声响起,阿美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
她穿着藏蓝色立领衫,右肩微微下沉——林远知道她习惯把配枪往左边挪,方便右手抽拔。
“林哥。”她点头致意,目光扫过桌上的信纸,瞳孔微微一缩。
“阿伟呢?”林远把信纸推了过去。
阿美弯腰查看时,发尾扫过桌面,带起信纸的一角,“西环货仓”四个字被风吹起又落下。
“他在楼下询问小孙广告社的事情。”阿美用指尖敲了敲信纸边缘,“需要我去催他吗?”
“不用。”林远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三点二十五分,“他应该到了。”话音刚落,走廊里传来皮鞋跟叩地的清脆响声,阿伟推开门,镜片上蒙着一层薄汗,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菠萝包,“林哥,小孙说那跌打馆的广告是今早五点送到报社的,老陈头并没有订过——”
“先看看这个。”林远指了指信纸。
阿伟咬着菠萝包凑了过来,面包屑掉落在信纸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脏。
林远没有说话,盯着他泛红的耳尖——这小子昨天还在帮阿婆寻找走丢的猫,现在却要涉足危险的事情了。
“运的不是鱼。”阿伟念出最后一句,喉结动了动,“鱼是货物的暗语吗?雷洛那时候,西环码头走私烟土都叫做‘运咸鱼’。”
阿美突然伸手按住信纸,指甲盖泛着冷白色的光:“重点是‘新的雷洛’。雷洛走了三年,他的旧部里还有人想接替他的位置。”她抬起头,目光像刀尖一样锐利,“林哥,您的家人——”
“我正要讲这件事。”林远把怀表扣回马甲口袋,“阿美,从今晚开始,你住在家里。卧室窗户加装防盗网,厨房后巷派两个兄弟轮流值班,阿珍买菜必须带上阿福——”
“阿珍说阿福总是盯着她的镯子看。”阿伟突然插话,看到林远扫过来的目光,立刻缩了缩脖子,“我、我是说,换一个可靠的人,比如阿发,他老婆上个月才生了孩子,肯定顾家。”
林远没有回应,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阿美,你亲自挑选人手。记住,要是我老婆皱一下眉头,你可要负责。”阿美点头,手指在枪套上轻轻一按,这是她表示“明白”的暗号。
林远又转向阿伟:“你带领三组人,今晚十点在西环货仓蹲守。别穿警服,戴上草帽,装作等鱼市的贩子。”
“那匿名信……”阿伟摸着后颈,“会不会是个圈套?”
“就算是圈套也要钻进去。”林远扯松领带,露出锁骨处淡白色的疤痕——那是去年救被绑架的小学生时挨的刀伤,“雷洛的旧部里,有人恨我断了他们的财路,有人怕我追查他们的老底。这封信,要么是警告,要么是诱饵。”他突然笑了起来,眼尾的细纹里透着寒意,“但不管是哪种,他们总得露面。”
阿美转身要走,被林远叫住:“等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铜铃铛,塞到阿美手里,“我老婆睡觉很轻,以前总说铃铛声像庙里的晨钟。你把这个挂在她床头,万一有动静——”
“我知道。”阿美紧紧攥着铃铛,铜纹硌得掌心发红,“当年雷洛夫人被绑架,我跟着陈Sir蹲守了七天七夜,没让她少一根头发。”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您夫人是个好人,我会像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她。”
门“吱呀”一声合上,阿伟翻出笔记本快速记录,铅笔尖在“西环货仓”“阿坤”(他猜测的组织者代号)下面画了三道线。
林远盯着他翻飞的手指,突然说:“给阿强打个电话。”
阿伟愣了一下:“阿强?他上周说要去澳门避风头,说有人在码头看见他和跛豪的旧部一起喝酒——”
“打。”林远拿出一根烟,但没有点燃,“用公共电话,号码是油麻地茶餐厅后巷那个,他每天四点会去取报纸。”
电话接通时,背景里传来搪瓷杯碰桌的清脆响声,阿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一样粗糙:“林探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少废话。”林远把信纸抵在耳边,“雷洛的旧部里,最近有谁在策划行动?”
那边沉默了三秒钟,能听见阿强吐口水的声音:“您问早了三天。前天夜里,尖沙咀码头有人搬运了十箱‘货物’,带头的左脸有刀疤,道上的人叫他坤哥——听说他上个月去了菲律宾,带回来一批新式短枪。”
林远的烟“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目标是谁?”
“您的夫人。”阿强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在赌场听人说,坤哥放话,要让您尝尝‘断手断脚’的滋味——先断手,再断脚,最后……”他没有说下去,背景里传来老板娘骂“死鬼又偷酒”的叫嚷声。
林远捏着断烟的手指变得煞白,指甲盖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望着窗外的三角梅,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妻子站在花下给他系领带,说:“你最近总是皱着眉头,好像要把天都拧出水来。”
“阿强,”他深吸一口气,“陈记跌打馆的广告,是不是你投放的?”
那边突然笑了起来,带着点破锣似的沙哑:“林探长,您该相信我一回——我阿强要是想害您,三年前在九龙城寨就把您卖给雷洛了。”电话“咔”的一声挂断,忙音里还飘着半句,“小心穿黑布鞋的……”
林远放下电话时,阿伟正盯着他颤抖的手背:“林哥?”
“去把三组的人叫过来。”林远扯了扯领口,喉结上下滚动,“让阿发带两个人守后门,阿福去买阿珍爱吃的绿豆糕——要合记的,她嫌别的太甜。”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再派一辆无牌车,停在小学后门,放学时跟着小囡。”
阿伟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被林远叫住:“等等。”他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檀木盒,打开后是一枚翡翠平安扣,“把这个给我老婆,就说……就说我今早出门忘了给她。”
阿伟接过盒子时,感觉触手温热,显然林远早上就一直攥在手里。
他低头看了看表,三点五十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割出一道道金条。
林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抓起外套冲下楼——他得回家,至少在妻子发现他眼底的红血丝之前,抱抱她,跟她说说今天警局里阿刚又教老人认了几个警徽。
刚走到楼梯口,口袋里的电话又响了。
阿强的声音带着风声,像是蹲在天台:“林探长,坤哥的钱……是陈老板给的。”
“哪个陈老板?”
“还能是哪个?”阿强的声音突然被风撕碎,“三年前给雷洛送过……”
“喂?喂?”林远把电话贴在耳边,只听见电流的嘶鸣声。
他望着墙上自己的警徽,在阳光里闪着冷光,突然觉得后颈发凉——陈老板,这个名字他听过三次:第一次是雷洛被捕前,在酒窖里骂“姓陈的过河拆桥”;第二次是跛豪流亡前,说“香港的天,早被陈老板捂热了”;第三次……是今早,《亚洲时报》头版他的照片下面,有个极小的“特约赞助:陈记商行”。
走廊里传来阿伟喊“林哥”的声音,带着点急切。
林远把电话扣进裤袋,摸了摸怀表,刻痕还在,硌得掌心疼。
他望着窗外,心里总有一团燃烧正旺的火——有些火,得用刀来熄灭;有些火,得用更旺的火来燃烧。
“阿伟。”他转身,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警徽,“去把行动组的人都叫到会议室,半小时后——”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开第二次紧急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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