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油麻地警署的玻璃幕墙刚被洒水车冲过。
林远站在后台镜前,阿霞正替他系领带,手指在银灰色真丝上微微发颤。
“手别抖。”他轻声说,目光落在镜中阿霞泛红的眼尾——昨夜她守了伤员半宿,眼下浮着淡青的影子。
“能不抖么?”阿霞的指尖蹭过他脸上的疤,那道从眉骨斜贯到下颌的旧伤,“全香港的镜头都对着你,连《南华早报》的老麦都从伦敦飞来了。”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刚才老周说,楼下挤了三百多号人,巡捕房的铁栏杆都快被记者挤弯了。”
林远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沉稳得像港督府的自鸣钟。
“当年在雷洛手下当杂役,我蹲在茶水间听他训话,他说‘探长的嘴是刀,要砍得人心服’。”他低头吻了吻阿霞手背,“现在这把刀,我要用来切开乌云。”
后台门被撞开,小孙举着怀表冲进来,镜头挂绳还缠在脖子上。
“林哥!还有三分钟!老麦说他要第一个提问,说什么‘要听真正的英雄讲子弹怎么飞’!”
林远整理袖扣的动作一顿。
怀表是雷洛当年送的,表壳内侧刻着“活着的人要替死人把路走宽”——现在他终于懂了,所谓宽路,不是踩着尸骨往上爬,是让更多人能挺直腰杆走路。
“走。”他扣上最后一颗袖扣,转身时瞥见后台角落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妇。
她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见他望过来,突然跪下去,额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
“林长官。”她声音发哑,“我儿子在油麻地码头当搬运工,前天夜里被流弹擦了腿。是您手下的阿刚背他去的医院,还塞了五块钱买补汤……”她掀开包裹,露出六个煮得乌亮的茶叶蛋,“没旁的,就想让您垫垫肚子。”
林远弯腰把老妇扶起来。
鸡蛋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皂角味涌进鼻腔,像极了母亲当年给他装的早饭。
“阿霞,”他转头,“让厨房把鸡蛋分给伤员,就说……就说探长替大家谢过了。”
老妇被小孙扶出去时,礼堂里的喧哗声突然拔高。
林远知道,那是闪光灯开始炸响了。
他理了理衣襟,推开后台门。
镁光灯的白芒劈头盖脸砸下来。
林远眯起眼,看见第一排坐着老麦,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第二排是《星岛日报》的陈记者,笔杆在本子上戳出洞;再后面是几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举着“还我太平”的标语——昨天他们还在街头捡弹壳,今天就来听他说话了。
“各位。”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沉,“昨天凌晨一点十七分,雷洛的最后一支护卫队在山顶别墅投降。”台下响起抽气声,他扫过人群,“但我要先说三组数字:十七名警员牺牲,四十三名平民受伤,油麻地、尖沙咀共十二间商铺被毁。”
老麦的手举得老高:“林探长,外界传闻您与雷洛旧部有过合作,甚至曾为黑帮提供情报——”
“是。”林远打断他,“三年前我在雷洛手下当三等巡捕,每月薪水不够买双胶鞋。是跛豪的人递了包烟,说‘给口饭吃’。”他摸出怀表放在桌上,“但今天我要告诉各位,那包烟我没抽,情报我交了警司——不是给跛豪,是给当年被雷洛压着查不了案的陈Sir。”
礼堂里炸开议论。
林远敲了敲怀表:“这是雷洛送我的,刻着‘活成刀’。可刀要砍谁?砍平民?砍兄弟?”他目光扫过台下,“从今天起,香港警队的刀,只砍犯法的人。”
阿霞在侧台攥紧了手帕。
她看见林远说“犯法的人”时,喉结滚动的模样像极了昨夜他给伤员喂水时的温柔——那不是装的,是真的把每个名字都放进了心里。
发布会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当林远宣布成立“反贪清弊小组”时,陈记者的钢笔尖戳破了三张纸;当他提到“每月开放警署让市民参观”时,学生们的标语举得更高了。
散场时,老麦追着他到走廊:“林,你和雷洛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林远望着窗外——清洁队正在清扫弹壳,几个小孩蹲在旁边捡,被巡捕哄着去买糖。
“他活成了刀鞘,只装自己的刀。”他说,“我想活成刀匠,让每个走正路的人,都能握把称手的刀。”
接下来的三个月像被按了快进键。
油麻地码头的弹孔被刷上了新漆,墙根种了一排三角梅;旺角警署增设了“市民接待岗”,阿刚每天蹲在那教老人认警徽;最让林远欣慰的是,警校新招的学员里,有三个是那天送茶叶蛋的老妇的邻居家孩子。
“林哥!”小孙举着报纸冲进办公室,“《亚洲时报》头版!‘香港之盾——林远与他的新警队’!”
林远接过报纸,目光却落在边角的小广告上:“陈记跌打馆重开,地址油麻地庙街13号”——那是被流弹打穿的铺子,老板老陈昨天还来送了锦旗。
电话突然响起。
是老周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沉:“林哥,门房收到封信,没贴邮票,说是‘重要的东西’。”
信封是暗黄色的,边角磨得发毛,像被揣在怀里走了很远的路。
林远拆开,一张信纸飘出来,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林探长,西环货仓每晚十点有船靠岸,运的不是鱼。他们说要做新的雷洛。”
办公室的吊扇“吱呀”转着,吹得信纸簌簌响。
林远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和那天雷洛投降的时间分毫不差。
“阿美。”他按下内线,“去把行动组的阿伟叫过来。”
窗外的三角梅被风掀起一片红浪。
林远望着信纸上的字,手指轻轻抚过怀表刻痕——有些故事翻了篇,有些故事,才刚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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