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林远后颈的旧伤跟着抽痛起来——那是去年在码头和毒贩火拼时留下的,每逢紧要关头就会提醒他,有些疼永远不会消失。
他盯着阿强崩开的领口,那枚脱落的纽扣正躺在地上,像颗被踩扁的黑枣。
阿伟的电报几点发的?林远的声音比窗外的雷声还沉。
八点零三分,阿强抹了把脸上的汗,警服前襟洇出深色的地图,他说黑鹰的人带着猎枪在甘蔗林里猫着,连狼狗都解开了链子。
林远转身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本行动日志,最上面那本的边角被翻得卷了毛。
他抽出钢笔,在糖厂突袭四个字上画了个叉,墨迹晕开,像朵畸形的花。
把阿智、阿伟、阿豪都叫上来。他把钢笔插回胸前口袋,金属笔帽磕在警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十分钟内,少一个人我拆了茶餐厅的灶台。
阿强跑下楼时,楼梯板吱呀作响。
林远走到窗边,雨丝已经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肩章。
三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浮上来——他蹲在油麻地巷口啃冷馒头,雷洛的凯迪拉克溅他一身泥,司机探出头骂挡路的叫花子。
现在他的肩章擦得能照见人影,可后颈的伤还在疼,和那天被雨水泡透的疼一模一样。
办公室门被撞开时,阿智的蓝布衫还沾着油墨——他刚在印刷厂赶印假通行证。
阿豪叼着烟卷,火光照亮他左边眉骨的刀疤;阿伟的裤脚沾着泥,显然是从糖厂外围一路狂奔回来的。
说。林远把阿伟按在椅子上,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
黑鹰的岗哨比我们探的多了一倍,阿伟扯松领口,喉结上下滚动,我数到第七个暗哨时,有条狼狗突然冲过来,要不是阿辉用肉包子引开......他顿了顿,从裤兜摸出块带血的碎布,这是从狼狗项圈上扯的,刻着雷耀两个字。
林远的手指猛地收紧。
雷耀是雷洛的远房侄子,半年前被雷洛塞进警队,上个月突然失踪。
他想起三天前在码头遇见的跛豪,对方拍着他肩膀说有些狗,该换主人了,当时没往深处想,现在看来——
雷洛把黑鹰当刀使。阿智突然开口,他推了推裂了道缝的眼镜,雷耀失踪那天,雷洛的车在深水埗停了半小时,而黑鹰的总部正好在...
够了。林远打断他,手指叩了叩桌上的地图,现在不是查后台的时候。
阿智,新路线。
阿智从怀里掏出卷得发皱的纸,展开时带起一阵油墨香:原计划走糖厂后门,但黑鹰在甘蔗林设伏,我们改走排水渠。他指着地图上蜿蜒的蓝线,水渠通到糖厂锅炉间,三天前我让阿辉去试过,水位到腰,能藏人。
阿豪,林远转向刀疤男人,你带三个人去东边仓库放把火,要让黑鹰以为我们还走后门。阿豪掐灭烟头,刀疤跟着动了动:得要两桶汽油,我让阿强去码头搬。
阿伟,林远拍了拍他的肩,你带剩下的兄弟跟我走水渠,记住,闭气过闸门时别出声——上个月阿辉就是因为咳嗽被巡河的捞了。阿伟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尖在裤腿上蹭出亮痕:林哥,我背得下每块砖的位置。
雨越下越大,林远站在楼梯口看着兄弟们检查装备:阿智往口袋里塞了三支粉笔,说要标记岔路;阿豪往靴子里藏了把剃刀,刀身映出他扭曲的脸;阿伟把碎布塞进胸口,说要拿雷耀的狗链子当战利品。
出发。林远摸了摸后腰的配枪,阿丽改的枪套还带着体温。
他率先走进雨里,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裤脚上,和三年前那滩泥重叠在一起,却再也烫不伤他。
排水渠的气味比想象中更重,腐叶混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
林远走在最前面,手电筒的光扫过青苔斑驳的墙壁,照见阿伟的影子贴在他背上,像片甩不脱的膏药。
水位到他腰际,水流裹着碎草擦过大腿,冷得他牙根发酸。
闸门到了。阿智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林远关掉手电,黑暗像块湿布蒙住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耳膜被水压得生疼。
模糊中看见阿伟的影子在身侧晃动,像条沉在水里的鱼。
浮出水面时,锅炉间的霉味扑面而来。
林远抹了把脸上的水,手电筒的光扫过锈迹斑斑的管道,照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麻袋——他蹲下身捏了把,指尖沾到滑腻的粉末,是海洛因。
仓库在二楼。阿智的声音带着回音,他的眼镜蒙着水雾,刚才在水渠里数过,锅炉间到仓库有七级台阶,第三级是松的。
二楼的铁门挂着新锁,阿辉的匕首插进去时发出咔嗒响。
林远推开门,霉味突然浓了十倍——整面墙的木架上码着木箱,最上面那个没盖严,露出半支勃朗宁枪管。
墙角还有台铁盒子,表面的红漆剥落,露出美利坚制造的字样。
是电台。阿智凑过去,手指划过铁盒上的旋钮,能发摩斯电码的那种,上个月雷洛的办公室也摆了台一样的。
林远的后颈又开始疼。
他刚要说话,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咔嗒、咔嗒,是皮靴踩在铁皮上的响。
阿伟猛地扯他衣袖,手指指向楼梯口,那里映出几个晃动的影子,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撤。林远的声音压得像耳语。
阿豪率先冲出门,在走廊里撞翻了油桶,哐当一声响惊得整栋楼都在颤。
林远拽着阿智往反方向跑,余光看见阿伟抄起木箱砸向楼梯,木头碎裂声混着骂声炸开来。
他们躲进安全通道时,黑鹰的人已经冲上楼。
林远贴着墙,听着皮靴声在头顶响成一片,汗水顺着后背滑进裤腰。
阿智的眼镜掉了,正摸索着往口袋里塞粉笔;阿辉的匕首还插在铁门上,刀刃闪着冷光。
这边。阿伟突然压低声音。
他踢开墙角的破布,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
林远打着手电照进去,石梯向下延伸,台阶上长着绿莹莹的苔藓。
地下通道比想象中深。
林远数到第三十七级台阶时,阿豪的打火机咔地响了,火光里看见洞壁嵌着青砖,砖缝里塞着褪色的红布——是黑帮拜关公时用的。
阿智蹲下身摸了摸砖,抬头时眼睛发亮:这墙至少三十年了,可能是英国人建的防空洞。
洞底的门是铁皮做的,锈得只剩半块。
林远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扫过满地的木箱——这次不是武器,是整整齐齐码着的金条,在灰尘里泛着冷光。
墙角还堆着几摞账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雷耀两个字,墨迹已经发脆。
林哥......阿伟的声音发颤,他蹲在金条堆前,手指碰了碰最上面那根,够买半条油麻地了。
林远没说话。
他捡起账本翻了两页,上面记着雷探长收五万、陈督察取三万,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是雷洛和雷耀在码头的合影,雷洛的手搭在雷耀肩上,笑得像尊佛。
脚步声就是这时候传来的。咚、咚、咚,比之前的皮靴声更沉,带着回音,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阿智的粉笔啪地掉在地上,滚进金条堆里;阿豪的剃刀滑出靴筒,在地上划出火星;阿伟猛地站起来,撞得金条哗啦响。
林远摸出配枪,枪套磨得发亮的地方贴着他的皮肤。
他看了眼怀表,指针指向九点十七分——和三年前雷洛第一次给他配枪的时间,分毫不差。
阿伟,守着账本和金条。他把枪上了膛,声音像块冰,阿智,带阿辉从左边岔路撤。
阿豪......他转头看向刀疤男人,跟我会会这位老朋友。
脚步声更近了,混着铁链拖地的响。
林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三年前在巷口啃馒头时一样快,却不再带着慌乱。
他摸了摸后颈的伤,疼得刚好,刚好让他记得——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头。
地下通道的风突然大了,卷着灰尘扑在脸上。
林远迈出第一步时,金条堆里的粉笔闪了下,像颗埋在黑暗里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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