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天穹。
漫天星斗，清冷光辉。
远方的山脉隐去了棱角，化作一道道沉默的剪影，匍匐于大地。
近处的河水静静流淌，月华倾泻其上，碎成万千粼粼的银光，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一艘巨大的画舫停泊在河心，船身悬挂着上百盏灯笼，五彩斑斓的光晕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将这片水域映照得如同白昼。
悠扬的琴声与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从画舫上传来，隐约可见其上歌姬翩翩起舞，文人雅士们觥筹交错，而那些名门闺秀则聚在一处，低声品评着诗词，活色生香。
岸边，不少路人被这画舫的璀璨灯火所吸引，纷纷停下脚步，投去艳羡的目光。
一些自持才情的书生试图登船，却被守在入口的仆役无情拦下，只因他们名气不够，又没有主家的邀请函。
被拒之人，有的气得脸色涨红，拂袖而去，有的则满面失落，只能望船兴叹。
石瑾悄悄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许仙的怀里，然后抬起许仙的双臂，熟练地搭在自己的肩前。
她的小脑袋在许仙胸口蹭了蹭，调整出一个最安逸的姿势，心满意足地靠着。
许仙垂下眼帘，看着怀里不安分的小家伙，不知她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你看旁人，男子都将女子揽在怀中，我们也不能输了阵仗。”
石瑾的语气理直气壮，她方才观察了许久，发现那些被男子拥着的女子，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意，她也想体验一番。
许仙由着她胡闹，并未推开。
他心中却在暗自摇头，看来自己这身圣胎的吸引力，真是男女通吃，连这小石头都未能免俗。
不过，这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确实不赖，抱着还挺舒服。
河面之上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可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正有汹涌暗流在汇聚。
一条通体赤红的鲤鱼，正潜在水底，口中吐出一串串气泡。
它那双硕大的鱼眼，正死盯着姜芊芊所在的画舫。
画舫之上，姜芊芊正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场面。
她的思绪有些飘忽，一会儿是许仙那张看似正直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脸庞，一会儿又转到了家中那些令人头疼的糟心事上。
说起姜府，近来府内上下人心惶惶，都在私下里流传闹鬼的说法。
起初，她的父亲还刻意对她隐瞒，怕她一个女儿家受到惊吓。
可就在今天，她无意中听到了几个丫鬟的议论，才知晓府里闹鬼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
据那些丫鬟小厮们说，府里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女子哭声，凄厉又哀怨。
更有不少人声称，亲眼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廊下飞快地掠过。
最邪门的是，前日厨房的厨娘生火做饭，那炉灶里的火苗竟自己蹿了起来，火势凶猛得吓人，
用水怎么泼都无法扑灭，直到将一锅水烧干才自行熄灭。
父亲已经派人去城外的道观，重金聘请得道高人前来驱邪，但家中盘踞着鬼物这件事，终究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得知此事后，她对今天这场原本十分期待的雅集，也彻底没了兴致。
就在她神游天外之际，陶望三领着一个书生走了过来。
他看到姜芊芊，眼睛一亮，对身边人介绍道：“孙兄，这位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姜侍郎家的千金。”
两人走近后，依次向姜芊芊行礼问好。
姜芊芊心情欠佳，但良好的家教让她维持着表面的礼数，对两人一一颔首回应。
那姓孙的书生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却透着几分轻浮。
他对着姜芊芊便是一通吹捧：“早便听陶兄说起姜小姐的非凡才情，今日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小姐不仅才华出众，更是明艳动人，能在此得见小姐一面，实乃孙某三生之幸。”
这世上没有女子不爱听赞美之词，除非她正心烦意乱。
姜芊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甚至懒得再多看那王辰一眼。
她心下暗忖，此人言语轻浮，油嘴滑舌，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念及此，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了许仙，那位许公子，自始至终都未曾用这般露骨的眼神打量过她，甚至连话都说得极少。
两相比较，许仙的风骨，当真是与众不同。
王辰见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这套恭维人的话术，平日里无往不利，几乎能让所有姑娘家都笑靥如花，
怎地到了这位姜小姐这里，竟连个好脸色都没换来？
一旁的陶望三见此情形，心中却是暗自窃喜。
没给好脸色才好！
他早就听闻这王辰私下里与好几位女子都关系暧昧，名声不佳，幸好姜芊芊不吃他这一套。
早知王辰是这般品性，自己就不该将他介绍给姜芊芊认识。
想到这里，陶望三连忙开口解围：“今夜月色如此之好，不如我们便以此月为题，各自赋诗一首，岂不风雅？”
王辰立刻接话道：“此议甚好！我这里恰有一首旧作，可为二位抛砖引玉……”
他们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诗论月，姜芊芊却早已神思不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的目光越过船舷，投向灯火阑珊的岸边，徒劳地搜寻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然而，隔着悠悠河水，岸上的人影影绰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她失望地收回目光，就在视线扫过水面的那一刻，她注意到船边的水面，泛起了一个异常巨大的波澜。
是河里有什么大鱼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并未引起重视。
她只觉得这雅集实在无趣，还是早些回府为好。
姜芊芊刚刚站起身，脚下的船身猛烈晃动了两下。
整艘画舫向一侧急剧倾斜，船上众人猝不及防，惊呼声四起。
不等他们稳住身形，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便从船底传来，仿佛有巨兽在水下发起了撞击。
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地摔倒在地。
桌案上原本摆放整齐的杯盘果品滚落一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与人们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狼藉。
这艘画舫遭到重创，连带着停在附近的其他几艘小船也受到了波及，跟着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
“船要翻了！救命啊！”
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而在那河底，那条巨大的红色鲤鱼正奋力地摆动着它那强健的尾鳍，庞大的身躯再次狠狠地撞向画舫的船底！
这一次撞击带来的力量更胜之前，画舫被顶得向上剧烈一跳，
随即开始疯狂摇晃，船身倾斜的角度更大，几乎就要彻底侧翻。
紧接着，水面上炸开无数水花，成百上千条巴掌大的小鲤鱼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纷纷从水中飞跃而出，
它们的目标明确，正是画舫上那些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
那场景，诡异而壮观，仿佛是下了一场密集的鲤鱼雨。
“哇——”
岸边的石瑾惊奇地张大了嘴巴，她的眼瞳中倒映着无数鲤鱼飞跃的身影。
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笼光芒照在鱼鳞上，反射出斑斓的光点，煞是好看。
岸上的其他人也都看傻了眼，他们何曾见过这等离奇的景象。
许仙的关注点却与众人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河面上，他很清楚，有东西在水下撞船。
而这些如同炮弹般飞射而出的小鲤鱼，只攻击那一座画舫，显然是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画舫之上，王辰正手脚并用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一条小鲤鱼恰好破空而至，正中他的胸口。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脚下不稳，伴随着“扑通”一声，整个人翻落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而姜芊芊，在船身第一次摇晃时就死死抓住了一旁的栏杆。
但一条小鲤鱼却从侧面飞来，精准地撞在她的手臂上。
她吃痛之下，手指一松，脚下又是一滑，身体也失去了平衡，朝着船舷外倒去。
“姜小姐！”
陶望三惊骇地大叫出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奇怪的是，这一波鲤鱼雨过后，水面便恢复了平静，再没有小鱼跃出。
许仙在岸上看得分明，这场混乱中，只有两个倒霉蛋掉进了河里。
那个男的他不认得，但那个女子，正是姜芊芊。
“许仙？”石
瑾察觉到许仙向前迈了一步，不解地看着他，他想做什么？
“在这等我。”
许仙只留下了这四个字，随即脚下一点，身形如箭，纵身一跃，
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没入了漆黑的河水之中。
“有人落水了！”
“快看，有人跳下去救人了！”
岸边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画舫上的陶望三则像疯了一样大喊：“姜、姜小姐落水了！快，快救她啊！”
然而，船上的人大多还在惊魂未定之中，摔得七荤八素，根本没人理会他的呼救。
陶望三看着冰冷的河水，一咬牙，将自己的衣袍下摆撕开，绑了个死结。
他水性并不好，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搏一搏……或许还有机会！
许仙潜入水下，冰冷的河水并未对他造成任何阻碍。
他睁开双眼，水下的景象一览无余。一条闪烁着红光的大鲤鱼正在不远处游弋，而在它身边，正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男人正在水中拼命地扑腾挣扎，而另一个……
则是一个面庞呈现出病态青白之色的女子，双目空洞，显然是一只水鬼。
许仙暂时没有理会那一妖一鬼，因为他的目标姜芊芊，
此刻正像一块秤砣，四肢在水中毫无章法地乱舞，身体却在飞快地向着漆黑的河底坠去。
再耽搁片刻，她就要真的沉底，到时神仙难救。
许仙身形一动，如游鱼般迅速靠近，精准地抓住了姜芊芊下沉的手臂。
濒死的姜芊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瞬间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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