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策的鞋跟刚碾过茅草屋前的青石板,铜铃突然当啷一声炸响。
门帘被风掀起半幅,露出里面蜷在竹椅上的老妇——灰布裹头,双眼蒙着褪色的黑绸,枯树枝似的手指正摩挲一根暗红桃木杖,杖头刻着歪歪扭扭的镇鬼纹。
贵客临门,是为幽冥而来?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铜盆,震得沈玄策耳骨发酸。
归冥令的灼烧感竟在此刻弱了些,像被什么东西暂时压了下去。
苏晚照的验尸刀在腰间硌得生疼。
她盯着老妇蒙眼的黑布,注意到那布料边缘泛着暗褐——是长期沾血才会有的颜色。黄婆?她上前半步,靴底碾碎片枯叶草,村里连丢两双鞋,您可见着什么?
老妇突然笑了,皱纹在蒙眼布下堆成沟壑:鞋里没脚,脚在泥里。她举起桃木杖往地上一磕,沈玄策分明看见杖尖触地时,石板缝里渗出缕黑气,两位请坐,我这有茶,是去年从乱葬岗采的野菊晒的。
土坯桌上摆着粗陶茶碗,苏晚照刚要摸碗沿,沈玄策突然按住她手背。
他的掌心发烫——茶碗里飘着的不是菊花,是三枚指甲盖大小的碎骨,在茶汤里泛着青灰。
阴司判官的鼻子倒是灵。老妇摸索着从怀里掏出枚龟甲,甲面布满细密裂痕,十年前鬼灾,我替村里封过七十二口棺材。
如今这卦象......她将龟甲扣在掌心搓了三搓,再摊开时,甲背浮现暗红纹路,像凝固的血线。
沈玄策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纹路他太熟悉——前世在阴司看过无数次,是镇压怨魂的锁魂钉阵图。
村西乱葬岗地下,埋着座怨魂封印阵。老妇的手指划过龟甲纹路,每隔百年吸够阳气,便要吐一次怨气。
上回吐的时候,村里活埋了个妖女。
妖女?苏晚照的验尸刀咔地弹出半寸,活埋?
有卷宗吗?
哪来的卷宗。老妇的蒙眼布突然动了动,像是有目光透过黑布刺过来,那姑娘会治病,会看星象,偏生月圆夜会在院门口烧纸钱——村里说她勾魂,说她是妖。
四十个青壮拿铁锨砸开她的门,用麻绳捆了往乱葬岗拖。
她挣扎时指甲抠进泥里,留下半条血痕...
沈玄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归冥令在胸口发烫的位置,正对应着心脏——那是他前世被鬼帝暗算时,阴魂受损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今早村民说的泥里有腐叶和碎陶片,碎陶片......莫不是当年活埋时砸在妖女身上的?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职业等级提升至高级判官,解锁阴阳眼。
耳畔响起机械音的刹那,沈玄策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颜色。
茅草屋的土墙褪去土黄,显露出底下斑驳的血渍;老妇蒙眼布后的眼眶里,跳动着两点幽绿鬼火;连苏晚照发间的银簪,都泛着淡淡金光——那是常年接触尸气,被怨气淬炼出的护主灵光。
最醒目的是空气中漂浮的黑气。
它们像细蛇般从地底钻出来,顺着土坯墙的裂缝游向门口,又汇集成更粗的黑流,朝着村西方向蜿蜒而去。
沈玄策顺着黑气望去,正看见老妇手中的龟甲,甲背的血线纹路竟与黑气走向完全重合。
好个封印阵。他捏紧袖中的判官笔,笔尖隔着布料戳得掌心生疼,说是封印,实则是拿活人阳寿养怨气。
十年前的鬼灾,怕也是这阵吸饱了要吐?
老妇的手指突然攥紧桃木杖,杖头的镇鬼纹咔地裂开道缝:你这小判官倒是通透。
可知道这阵是谁布的?
鬼帝。沈玄策脱口而出。
前世他见过鬼帝的手段,用活人怨气养鬼军,用封印阵当幌子......
啪!
龟甲突然在老妇掌心炸裂。
碎甲片溅在土墙上,发出类似骨裂的脆响。
苏晚照迅速拽住沈玄策后退半步,验尸刀完全出鞘,刀锋映出老妇蒙眼布下扭曲的表情:快走!
趁阵眼还没醒——
话音未落,村西方向传来声闷响,像有重物从地底被掀开。
沈玄策的阴阳眼里,原本蜿蜒的黑气突然暴长,如同一根被扯断的绳索,疯狂朝着村西倒卷回去。
苏晚照扯了扯他衣袖:村西。她的声音发沉,刚才在门口,我看见路边的野艾草全朝西边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根拔起来的。
沈玄策摸了摸心口的归冥令,这次灼烧感里多了丝刺痛——那是阴司至宝在催促他行动。
他将判官笔往袖中又推了推,看向苏晚照:走。
两人掀开门帘的瞬间,晨雾突然浓重起来。
沈玄策回头瞥了眼茅草屋,正看见老妇掀开蒙眼布——她的眼眶里,哪有什么眼睛,只有两团蠕动的黑虫,正顺着脸颊往脖子里钻。
小心阵眼!
嘶哑的尖叫被风撕碎时,沈玄策已经拽着苏晚照冲进雾里。
村西方向的雾更浓了,浓得能舔到嘴里的腥甜。
他低头看向地面,果然看见野艾草的茎秆全部向西倒伏,草叶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像是被什么东西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生生拖过一遍。
晨雾裹着腥甜的湿气往喉咙里钻,沈玄策的靴底碾碎最后一截倒伏的野艾茎秆时,苏晚照突然拽住他衣袖。
她的指尖沾着新泥,正蹲在路边,匕首尖在青石板上划出歪扭的痕迹:你看。
沈玄策俯身,阴阳眼里,那些被压弯的草叶泛着幽蓝微光,茎秆倒伏的角度竟呈螺旋状,像被某种无形的力从地底往上卷过。
苏晚照的匕首跟着草叶方向游走,划出的轨迹逐渐清晰——是个残缺的圆,圆心里还套着细若游丝的弧线。
这是引气阵的外围。她用刀背敲了敲圆心位置,草叶被气漩带倒,说明地下有活阵在运转。验尸刀的刀锋突然轻颤,她抬头时眉峰微拧,我爹说过,活阵会呼吸,吸阳气时草向心倒,吐怨气时草离心飞。
现在这些草......
在给阵眼输气。沈玄策接话,归冥令在胸口灼得发烫,黄婆说的封印阵,根本是鬼帝养鬼的温床。他伸手虚按在苏晚照划出的圆心上,掌心能触到地底传来的震动,像有千万只指甲在抓挠岩石。
苏晚照突然起身,验尸刀指向半里外的土坡:那边有座老坟。她的声音沉了沉,去年闹鬼时,村民说看见白影在坟头晃。
我去验过,坟里只有具空棺。
两人踩着露水浸透的荒草靠近,沈玄策的阴阳眼早穿透晨雾——那座被野藤缠住的墓碑后,阴气正像沸水般翻涌。
他抬手止住苏晚照,判官笔在指间转了个花:等我。
墓碑上的李王氏之墓几个字已被苔藓覆盖,沈玄策屈指叩了叩碑身,闷响里混着空洞的回响。
苏晚照的刀背敲在碑底,当的一声:是空的。她蹲下身,用刀尖挑开碑下积土,露出块活动的青石板——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像是刚被人动过。
沈玄策先跳了下去。
地下三尺的空间霉味刺鼻,他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四壁嵌着褪色的符咒,正中央的青砖被撬起大半,露出个黑黢黢的洞。
苏晚照跟着跃下,火光照亮她紧绷的下颌线:有人在盗这墓?
洞底突然泛出幽光。
沈玄策的瞳孔骤缩——那是块半指厚的玉牌,埋在腐土与碎陶片里,表面刻着扭曲的鬼文,最显眼的是中央半枚印记:玄色纹路盘成锁链状,正是他胸口归冥令的边缘图案。
这东西......他喉结滚动,指尖刚要触碰,苏晚照突然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指沾着洞壁的湿土,凉得惊人:玉牌在渗阴气。
沈玄策这才察觉,玉牌周围的腐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连他的判官笔都在袖中发烫。
他深吸口气,运起阴司真气裹住手掌,将玉牌捡了起来。
掌心刚触到玉面,前世记忆突然翻涌——那是阴司宝库的金柜,归冥令就躺在最中央,旁边摆着十二块同样纹路的玉牌,刻着锁魂镇狱封鬼......
这是阴司的九狱令残片。他声音发涩,前世我随鬼帝巡查时见过,本应镇压在九狱入口。
苏晚照的验尸刀叮地磕在玉牌上:鬼帝的东西怎么会在人间?
回答她的是突然灌进洞底的阴风。
那风像冰锥般刺进后颈,沈玄策的阴阳眼里,洞壁的符咒瞬间崩裂成黑灰,地面咔嚓裂开道缝隙,数根青黑手臂破缝而出!
指甲足有三寸长,沾着腐肉与蛆虫,直奔两人咽喉而来。
晚照!沈玄策旋身将她护在身后,判官笔凌空划出封字。
金光裹着墨痕砸向地面,裂缝应声闭合,腐臭的气息却仍在翻涌。
苏晚照的刀已架在他肩侧,刀锋映出她紧绷的眼尾:后面!
沈玄策反手拽住她手腕往旁一滚,又一根手臂擦着他后背划过,在青石板上抓出五道深痕。
他咬着牙再写封字,这次金光明显弱了几分——系统提示在耳畔炸响:阴德值剩余120点,消耗80点维持封字阵。
走!他扯着苏晚照往洞外爬,背后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刺耳声响。
两人刚翻上地面,就听见身后轰的闷响——那座空坟的地面彻底塌陷,露出个黑幽幽的大洞,无数手臂正从洞底攀援而上,腐肉簌簌掉在青石板上。
沈玄策拉着苏晚照狂奔,晨雾不知何时散了,村西的乱葬岗赫然在目。
他回头瞥了眼,塌陷的坟坑边缘,那半块九狱令正躺在碎土里,表面的鬼文泛着妖异的红——像是在召唤什么。
苏晚照的呼吸擦着他耳垂:那边......她指向乱葬岗中央,那里立着棵枯槐,枝桠间挂着的白幡正在无风自动,刚才在洞里,我闻到了和黄婆茶碗里一样的碎骨味。
沈玄策的归冥令突然剧烈灼烧,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判官笔。
他望着乱葬岗中央翻涌的黑气,喉间溢出低笑:阵眼,该醒了。
两人的影子被晨光照得细长,朝着乱葬岗中央延伸而去。
风卷着碎纸幡掠过他们脚边,隐约裹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无数怨魂,正从地底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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