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彻底,沈玄策却觉得后颈的寒意更重了。
他攥着归冥令的手沁出薄汗,那枚玉牌烫得几乎要烙进掌心——这是前世作为首席判官时才有的感知,阴司至宝在召唤同类,或是...有大凶之物即将现世。
到了。苏晚照的声音压得很低。
她的靴尖踢到块碎骨,腐土混着血锈味立刻钻进鼻腔。
沈玄策抬眼,乱葬岗中央的枯槐下,半座青黑祭坛正从土中浮出,表面的刻痕爬满蛛网般的裂纹,周围插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幡面上的朱砂咒文被撕得七零八落,像无数只血手在半空抓挠。
系统提示突然在耳畔炸响:检测到红衣厉鬼即将苏醒,当前阴德值300点,建议优先使用判词镇邪封锁范围。
沈玄策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在阴司时,他见过红衣厉鬼撕咬鬼差的场景——那是怨气凝结成实质的存在,普通镇鬼符连她衣角都烧不穿。
他侧头看向苏晚照,她正盯着祭坛中央的幽蓝火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针袋,那火焰里...有块玉片,和黄婆茶碗底的碎渣纹路一样。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得招魂幡猎猎作响。
沈玄策的阴阳眼骤然刺痛,就见那堆幽蓝火焰轰地炸开,火星子溅在腐土上,竟滋滋冒起黑烟。
你们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沈玄策抬头,就见枯槐枝桠间垂着条红绸,红绸尽头,女子赤足踏在尸骨堆上,长发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半张面皮已经腐烂,左眼窝空着,右眼却红得滴血。
她身上的红衣洗得发白,胸口却有个碗口大的血洞,像是被钝器生生砸穿的。
也想杀我吗?!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腐肉摩擦的嘶响。
沈玄策只觉耳膜刺痛,眼前的景物都在震颤——这是厉鬼用怨气直接冲击活人魂魄的手段!
他反手攥住苏晚照的手腕,指尖掐进她虎口的合谷穴,咬舌尖!
别被怨气摄魂!
苏晚照吃痛,舌尖泛起腥甜,眼前的重影立刻消散。
她反手抽出腰间的验尸刀,刀锋在晨阳下折射出冷光:她胸口的伤...像是被石臼砸的。
红衣厉鬼突然笑了,腐烂的嘴角咧到耳根:他说我偷米,说我偷米!她抬起手,指甲缝里还卡着黑褐色的腐肉,我跪在祠堂里求他看账本,他抄起石臼就砸下来...一下,两下,血溅在账本上,他说那是我偷米的证据。
话音未落,她猛地挥袖。
沈玄策只觉后背一凉,转头就见三具青灰色的尸体从土中坐起,眼眶里燃着幽绿鬼火,摇摇晃晃朝他们扑来。
尸体的脖颈处都有勒痕,其中一具的指缝里还沾着碎布——正是昨夜失踪的三个村民。
晚照,去祭坛!沈玄策咬破指尖,判官笔蘸着血在半空划出镇字。
金光裹着墨痕砸向地面,以两人为中心,直径十丈的范围被金色光罩笼住。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消耗阴德值100点,判词镇邪生效,红衣厉鬼移动范围限制。
他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前世镇压普通厉鬼只需要50点阴德,这红衣厉鬼竟翻了一倍。
但没时间细想,他反手拍向腰间的铜铃,赦!
两声脆响,两个青面鬼差从地底钻出来,手持哭丧棒迎向扑来的僵尸。
左边的鬼差一棒敲碎一具僵尸的天灵盖,绿火噗地熄灭;右边的鬼差却慢了半拍,被僵尸攥住胳膊,咔嚓一声撕下半截。
没用的东西。沈玄策低骂一句,又写了道镇字。
这次金光弱了几分,却还是将最后一具僵尸定在原地。
他余光瞥见苏晚照已经绕到祭坛侧面,银针对准那枚幽蓝火焰中的玉片——那是阵法的眼,只要刺碎,红衣厉鬼的怨气就没了供源。
敢动我的阵眼?!
红衣厉鬼的嘶吼震得枯槐枝桠簌簌掉落。
她赤足一跺,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无数青黑手臂从缝里钻出来,缠住苏晚照的脚踝。
苏晚照踉跄跪地,银针离玉片只差三寸。
沈玄策瞳孔骤缩。
他甩开判官笔,抓住腰间的归冥令就扔过去——那是阴司宝物,或许能镇住这些阴手!
归冥令划过弧线,砸在苏晚照脚边,金光炸起的瞬间,缠她的手臂吱呀惨叫着缩回土中。
刺!他吼道。
苏晚照咬着牙撑起身子,银针噗地扎进玉片。
幽蓝火焰滋啦一声,瞬间暗了三分。
红衣厉鬼的长发无风自动,腐烂的面皮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骸骨:我的怨!
我的恨!
你们赔!
你们赔——!
她抬手一抓,那两具被鬼差打灭的僵尸突然重新站起,绿火比之前更盛。
沈玄策的鬼差刚要再上,却见红衣厉鬼指尖弹出两道黑芒,直接穿透鬼差的胸膛。
青面鬼差的身形瞬间虚化,发出尖锐的哭嚎,被黑芒绞成碎片,散作漫天黑雾。
沈玄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系统提示在耳畔尖叫:鬼差被摧毁,阴德值扣除50点!
当前剩余150点!他握紧判官笔,刚要再写封字,就见红衣厉鬼的骸骨嘴咧开,腐烂的血从齿缝里滴下来:先杀你...先杀你...
她的身影突然模糊,再出现时已到沈玄策面前。
腐烂的手掌穿透他的护体金光,掐住他的咽喉。
沈玄策只觉喉头一甜,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这是厉鬼用怨气实体化的攻击,普通防御根本挡不住!
玄策!苏晚照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她拔出银针,玉片上出现蛛网裂纹,幽蓝火焰彻底熄灭。
但红衣厉鬼的手却越掐越紧,沈玄策的眼前开始发黑,归冥令在他怀中灼烧,烫得他几乎要昏过去。
恍惚间,他听见系统提示的机械音:检测到宿主生命危险,触发职业突破条件。
当前阴德值150点,是否消耗100点突破为高级判官?
是!他在心里嘶吼。
一阵剧痛从眉心炸开,沈玄策的阴阳眼突然变得清晰——他看见红衣厉鬼的怨气里缠着根细若游丝的红线,那是她的执念,是当年被诬陷偷米的账本,是石臼砸下时飞溅的血滴,是埋在祠堂地下的真正粮册...
红衣厉鬼的手突然松了松。
她空洞的眼窝里,血泪大滴大滴往下掉:你...你看见我的冤了?
沈玄策趁机推开她,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圈——这次,他要写的不是镇,而是判。
你叫林氏,长安县东沟村人。他的声音带着阴司判官特有的威严,十七岁嫁入王家,持家十年,账本记得比先生还清楚。
半年前粮荒,你丈夫的堂弟王二偷卖公粮,却把账本上的缺额栽赃给你。
你跪在祠堂求验账本,王二怕事情败露,用石臼砸死你,埋在乱葬岗。
红衣厉鬼的骸骨突然颤抖起来。
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像是想触碰记忆里的鲜活面容:你...你真的看见了?
我不仅看见,我还能判。沈玄策的判官笔泛起金光,你的怨气该散了,林氏。
王二的阳寿还有三年,但我会让他每夜梦见你砸石臼的模样——这是阴司给冤魂的公道。
不!红衣厉鬼突然尖叫,我要他死!我要他血债血偿!
她的怨气疯狂翻涌,周围的招魂幡轰地燃起黑火。
沈玄策只觉胸口发闷,刚要再写判词,就见她的骸骨突然膨胀,红衣下钻出无数青黑手臂,将两具僵尸扯到身前,吃了他们!
吃了他们我就有更多怨气!
僵尸的绿火瞬间变成赤红色,张着满是腐肉的嘴,朝沈玄策和苏晚照扑来。
沈玄策的归冥令在怀中烫得几乎要烧穿衣物,他知道——这一次,红衣厉鬼是真的动了杀心。
赤红色的僵尸张着腐臭的嘴扑来,沈玄策甚至能看清它们牙缝里卡着的碎骨。
苏晚照的验尸刀砍在第一具僵尸的脖颈上,金属与骨茬摩擦出刺耳的尖啸,却只砍进去半寸——怨气加持下,这些尸体比寻常棺木还硬三分。
晚照!沈玄策踉跄着扑过去,用后背接住第二具僵尸的撞击。
腐肉擦过他后颈,黏腻得像泼了碗馊粥。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归冥令在怀中烫得几乎要烧穿里衣——这是他最后的依仗,可若现在用了,等下更危险的情况拿什么挡?
宿主生命体征低于30%。系统提示音突然变得尖锐,检测到职业突破条件达成,是否消耗100点阴德值升级为高级判官?
沈玄策喉间的血腥气涌到嘴边。
他望着苏晚照被僵尸抓住手腕、银针即将落地的模样,咬着牙在心里嘶吼:是!
剧痛从眉心炸开,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戳进天灵盖。
沈玄策的眼前突然泛起一层淡青色的雾,再看清时,红衣厉鬼的身影在雾中清晰得可怕——她腐烂的面皮下,森森白骨间插着三根暗红桃木钉,钉子上的朱砂咒文已经褪成褐色,却仍在往她体内渗着幽绿的毒。
是...桃木钉。他倒抽一口冷气。
前世在阴司见过这种刑具,是活人用狗血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凶器,专门用来锁死冤魂的轮回道。
怪不得她怨气翻涌成这样,原来根本不是自愿为祸,是被钉在这乱葬岗受了百年活罪!
红衣厉鬼的骸骨手已经掐上苏晚照的脖子。
苏晚照的脸涨得通红,验尸刀当啷落地,却还在拼命用膝盖去顶厉鬼的腰——那根本是团怨气,她的膝盖直接穿了过去,反而撞得自己生疼。
你不是妖。沈玄策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喘息而发颤,却清晰得像敲在铜钟上,你是被冤枉的人,被桃木钉钉在这里,连投胎都不能。
红衣厉鬼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空洞的眼窝里,血泪突然大股大股往下淌,滴在苏晚照的衣襟上,晕开暗红的花:你...你看得见?
我看得见。沈玄策抹了把脸上的血,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圈。
这次他没写镇,没写封,而是蘸着自己的血,在半空划出个赦字。
金光裹着墨痕劈头盖脸砸下去,正正撞在红衣厉鬼胸口的桃木钉上。
第一根钉子咔地裂开。
厉鬼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骸骨上的怨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散了一圈。
第二根钉子被金光裹住,叮地弹进土中,溅起几点火星。
第三根钉子掉在苏晚照脚边时,红衣厉鬼的身影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枯槐。
原来...原来不是我不肯散。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腐烂的面皮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年轻的脸——那是个扎着银簪的村妇,眉眼里还带着没褪去的惊慌,我就说...我就说我没偷米...
苏晚照突然抓住她的手。
那手凉得像块冰,却不再是怨气凝成的虚体,而是带着点活人皮肤的温度。你叫林阿姊对吗?她的声音也在发颤,东沟村的林氏,嫁去王家那年才十七岁。
林氏的眼泪滴在苏晚照手背上。
她笑了,笑容里带着百年前没来得及绽放的温柔:阿弟会背《女诫》,阿妹爱偷我簪子...我走的时候,他们才刚会喊阿嫂...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散作了漫天红光。
风卷着这些光粒掠过枯槐,掠过祭坛,最后消失在东边的云层里。
沈玄策望着那方向,突然注意到有缕极淡的黑气从祭坛底下钻出来,像条细蛇般往长安城里游去。
玄策?苏晚照捡起地上的验尸刀,指尖还沾着林氏的眼泪,你在看什么?
沈玄策没说话。
他摸出归冥令,玉牌上的纹路突然亮了起来,正对着那缕黑气的方向。
系统提示在耳边响起:检测到异常阴气流向,建议宿主前往长安城西市,线索与鬼市牙人有关。
晚照。他转身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今晚别回衙门。
怎么?苏晚照挑眉,却没躲开他的手。
沈玄策望着那缕渐远的黑气,眼神沉得像口井:有人在拿冤魂当棋子。他顿了顿,又笑了,而我,要看看这棋盘后面,坐的是谁。
乱葬岗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招魂幡的残片被吹得满天乱飞,其中一片落在祭坛中央,恰好盖住了那枚裂开的玉片——上面隐约能看见个鬼字,被朱砂填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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